無處不在的鄉愁 回國離別“打字機主人”
陳曉楠:然而與這種傲氣相隨的是對家國無時無處不在的鄉愁。1936年聖誕節,季羨林看到房東老太太和兒子團圓的快樂,非常羨慕,他想到了已經入土的母親,徹夜無眠。按照留學規劃,1937年季羨林原本該結束學習回國了,然而正值國內抗日戰爭全面爆發,濟南再次被日軍攻佔,季羨林和家人的聯絡完全斷絕,有家不能回,有國不能奔,真正是一個人孤懸海外。
解説:他在《留德十年》一文中寫道:我在國內的時候,只懷念,也只有可能懷念一個母親。現在到了國外來了,在我的懷念中增添了一個祖國母親。這種懷念,在初到哥廷根的時候,異常強烈。以後也沒有斷過。對這兩位母親的懷念,一直伴隨著我度過了在德國的十年。
蔡德貴:(季羨林)日記裏邊經常説,晚上做夢,一個是夢見母親,一個是夢見自己的故鄉,這是兩個場景是經常出現的。有好幾處地方,夢見自己的母親,就哭著哭著醒過來了。
解説:讓季羨林沒想到的是,遠在東方的季家此刻正陷入季羨林死了的恐慌當中,兵荒馬亂、流言不絕,有人説季羨林已經死在國外了。
季承:我父親在德國十年期間呢,有一次我母親就請了一個算卦的先生,就是問問季羨林在德國還安全嗎?還有沒有?這個算命的先生就説,我有一個千里眼的這個技術,可以讓你們看到季羨林,他就説把他的手蒙在我的眼上,他就説你看,看,你這裡有沒有人,小孩唄不懂啊,當然就看了,看看,模模糊糊,好像是有個人一樣,他説那個人是誰,是不是你爸爸,當時我對這個爸爸的概念很淡漠了,我説是,是像他,他説他在幹什麼呢,我説他坐在草地上,坐著呢,這個算卦的先生説,你看,他活著呢,還活著,你兒子都看到他了,那我母親和我那姑姑很高興,就知道季羨林還活著呢。其實我當時看到這個影像是什麼影像呢,就是挂在我們家裏那個墻上的照片。季羨林坐在一個草地上照的照片。
解説:命運總是喜歡捉弄人,一邊是生與死的占卜,一邊卻是愛和不愛的掙扎。和季羨林在哥廷根住處不遠,住著善良的邁耶一家,邁耶美麗的女兒伊姆加德小姐,在日常的交往當中逐漸對這個質樸勤快的東方小夥子産生了愛慕。
錢文忠:季先生不會打字的,這個大概沒有人知道,季先生一輩子不會打字,所以他寫的論文都需要有人打字。
蔡德貴:每天的晚上,季羨林就拿著自己厚厚的一摞畢業論文到伊姆加德家裏去,請伊姆加德打字,為什麼必須坐在旁邊呢,因為他這個手寫的東西非常潦草,而且他這個都是涉及到梵文巴利文轉化成德文的一些字母,根本看不清楚,對伊姆加德一個普通德國女孩來講她如同看天書。所以你必須坐在旁邊,一有看不清楚的地方就隨時好問,這樣一來二往呢,可以説是倆人都産生了感情。
解説:季羨林為此陷入了深深的矛盾,感情和理智、家和國、前程和往事都糾纏在一起。他最終拒絕了那架打字機的主人。
蔡德貴:假如,季老不受中國傳統觀念的約束,有可能就和伊姆加德能成為這個百年和好的一對夫妻,但是因為季老他(受)中國傳統觀念特別重,他一直掛念著家裏的嬸母,叔父,自己的妻子女兒和兒子,所以他最後就放棄了這種有可能結為夫妻的機會,毅然回到大陸。
解説:1945年9月,季羨林決定回國,10月2日,在離開哥廷根的前四天,他在日記裏寫道:回到家來,吃過午飯,校閱稿子。三點到伊姆加德家,把稿子打完。伊姆加德只是依依不捨,令我不知怎樣好。“十年一覺歐洲夢,蠃得萬斛別離情。”季羨林坐在船上回望哥廷根,不覺滿眼含淚。不過,當時季羨林怎麼也不會想到,35年之後,他還會舊地重來。1980年,季羨林率領中國社會科學代表團赴德意志聯邦共和國參觀訪問,重訪哥廷根。他興衝衝地沿著熟悉的街道直奔熟悉的庭院去找熟悉的人,敲門一問,卻物是人非。有意思的是,有好事者後來竟然找到了伊姆加德,她其實還住在那裏,只是一樓換了人家。伊姆加德終生未嫁,一起沒有改變的還有那架早已銹跡斑斑的老打字機。
陳曉楠:多少有些淒美的感情往事,九十年代初,季老的學生就當面問季老:“您離開德國之前,英國劍橋大學曾經想聘請您,您不是可以帶上伊姆加德去英國嗎?為什麼不去呢?”季老説:“當時如果去英國,對於我個人來説既可以進一步深造,又可以有自己的感情。但是,我不能去,我不僅熱愛自己的祖國,而且妻子德華是再好不過的人了,我很尊敬她,所以我一定要回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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