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一輪經濟危機中,從沿海回歸內地的農民工返鄉潮伴隨著社會保障“退保潮”。在目前社會保障暫時不可以跨地區接續的狀況下,按照一些地方的模式,一個人只有在一個地方連續交納社會保障達到15年後,才能在該地享受養老保障,否則如果選擇退保,就只能帶走在個人賬戶裏的積累額,而參保期間由企業交納的保費必須留下。這種按地區分割的狀況對於社會保障體系覆蓋面的擴大不利。有幸的是,根據人力資源和社會保障部不久前擬定的《農民工參加基本養老保險辦法》和《城鎮企業職工基本養老保險關係轉移接續暫行辦法》,社會保障將可以跨地區接續,大規模退保的現象將有望不再出現。
社會保障跨地區可接續的意義非同小可,在我看來,這是未來城鄉統籌發展的三步棋中的第一步。在中國,如果沒有城市戶籍,外來人口不能與當地城市居民享受同樣的勞動力市場待遇、社會保障和公共服務,勞動力流動的成本因此而增加,既有經濟上的,也有心理上的。今後,如果社會保障跨地區可接續,那麼城市化進程和城市佈局的調整就少了一個非常大的障礙。舉個例子,隨著城市化水平的提高,一些內地農村居民先就地轉化為市民,然後,這些新城市居民如果能夠在沿海地區就業和長期居住,他們到退休後就可以就地獲得養老保障。這樣,勞動力流動的障礙就大大減少了。我的預期是,大量勞動力將更為自由地尋求更好的就業機會,由此,將為中國經濟注入一股新的活力。
另一個可以預期的結果是,將有越來越多的農村勞動力在城市長期就業並生活下去,他們對土地的依賴程度將會越來越低。我這樣説,肯定有人反對,因為土地長期以來被認為是農村的最低生活保障。可是別忘記,這是在他們不能在城市獲得穩定的就業和社會保障的情況下。最近,經濟危機來臨之後,大量農民工返鄉。有人説,幸虧他們還有土地。其實不是這樣的,我最近的調研發現,其實農民工返鄉後出現的問題,並沒有因為有土地而緩解多少。他們的土地並不是閒在那裏沒有耕種,而是家裏其他人在種,或者是已經轉包出去了。所以,農民工返鄉後實際上是無地可種,或者即使有地,也是已經有人在種了,他們回去了也不會增加産量。要真正使農村剩餘勞動力的問題得到長久的解決,根本還是要讓一部分農業勞動力永久地脫離農業,在城市裏就業和生活。這時,農村土地規模經營就能夠實現,農業的人均産量和農民收入就能夠提高。
讓我們再來講講農業的規模經營。經常有人説,中國內地省份有很多山地,這樣的土地根本無法規模經營。錯!規模經營並不等於使用大型的農用機械。前不久,我在山城重慶調研,那裏的地形不可謂不複雜,但當地農民照樣在搞規模經營,種植柑橘等經濟作物。在各種各樣的規模經濟組織裏,並沒有使用大型的農用機械,但規模經濟卻得以充分體現。在一個規模經營的柑橘生産基地,當地在發生大旱的時候,生産基地內部的農民相互協作,橘樹的存活率非常高,而沒有加入規模經營組織的農戶家的橘樹卻大量死亡。
農民進城和農業的規模經營是相互促進的,這是中國未來必然出現的趨勢。我在農村調研的過程中,一談到土地問題,農民和基層的農村幹部呼聲最高的就是改變目前“土地産權不明”的現狀。也許你會説,農村土地産權不是非常清楚嗎?農村集體擁有土地所有權,而農民擁有土地承包經營權。但是,對於農民來説,土地承包經營權不能永久性地轉讓,也不能用於抵押貸款。一個連帶的問題是,農村的規模經營組織還不能成為農業企業,因為土地不能算作公司的資産,更不能以此作為抵押品來融資。
如果社會保障跨地區可接續了,土地承包經營權也能依法自願有償流轉了,城鄉統籌發展的兩大問題就得到了根本的解決。最後,剩下的最後一個障礙將是公共服務。現在,在城市的現行體制下,外來人口的孩子與當地城市居民的孩子在基礎教育資源獲取方面的差距越來越小。但是,我們卻很容易忘記,其實對於外來人口來説,城市戶口———特別是像北京、上海這樣的大城市的戶口———最大的含金量實際上是高中和高等教育。由於中國的大學都從地方財政中獲得了很多資助,所以,高校越多的地方,當地孩子上大學越容易。
所以,要真正實現城鄉統籌發展,最後的關鍵所在,就是要讓不同戶籍身份的人在公共服務的享受方面擁有同樣的權利。如果這一點不能做到,那麼,就要漸進地降低獲取戶籍的門檻。前段時間上海開始實施的“戶籍新政”,就為大城市的戶籍制度打開了一個缺口。至少,外來移民從此有了個盼頭。如果你現在屬於沒有戶口的新市民,那麼,只要你好好努力,到若干年之後,還是有希望拿到當地城市戶籍的。那時,如果你的孩子還趕得上在大城市考大學,這大概就是對你努力工作的最大回報了。
(作者為復旦大學經濟學院教授 陸 銘)
責編:高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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