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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編者按:他們是浴血疆場的英勇將士,他們是可歌可泣的抗日英雄,但是他們,一直被塵封在歷史幽暗的深處。即便如此,他們依然忠魂不滅,浩氣長存。二戰中的中緬印戰區,幾十年來從未被正式紀念過。政治風雲的變幻和意識形態的錯位,使得這個反法西斯戰爭中最輝煌的戰場之一成為被歷史遺忘的角落。隨著2萬餘張珍貴照片重見天日,這支抗日遠征軍終於走出重重遮蔽,一個國家的記憶也終於漸漸完整。

  1943年3月,一名全身嚴密偽裝的中國步兵,他的眼睛閃耀著堅定的光芒。 (美國通信兵第164攝影連/圖)

  1944年3月,美國第一空中特種兵團轟炸機正在轟炸日軍在緬甸的物資倉庫。 (美國通信兵第164攝影連/圖)

  1944年10月14日,一位中國老者在滿目瘡痍的騰衝街頭停下來,向一名美軍軍士借火。美國軍人協力中國人將日本人驅趕出了這座古城。 (美國通信兵第164攝影連/圖)

  1944年10月4日,雲南騰衝,中國士兵在步槍手的掩護下將火焰射向日軍碉堡,引發爆炸,堡內所有日軍斃命。 (美國通信兵第164攝影連/圖)

受了重傷的中國士兵。 (美國通信兵第164攝影連/圖)

  23000張照片,60年來沒人動過

  一個由攝影師、地質家、建築師、警察、兒童教育工作者和鋼琴教師等7個人構成的“雜牌軍”由此踏上“尋人之旅”。

  《國家記憶》畫冊正在排印中。收入書中的500幅照片只是美國國家檔案館館藏23000幅中緬印戰場照片的滄海一粟。這些照片是由美國通信兵第164攝影連的攝影兵在1943年至1945年期間拍攝的。500幅照片的説明文字翻譯過來就有7萬字,如果2萬多張照片的説明全部譯出來,將在300萬字左右。因此,這本畫冊只是一個浩大工程的開始。

  6年前,為拍攝一部關於在雲南陣亡的美軍少校梅姆瑞的紀錄片,自由攝影師牛子發現了美國國家檔案館中藏有海量的關於中緬印戰場的影像。他掃描了190張照片,這些照片用在了紀錄片《尋找少校》和章東磐撰寫的中國遠征軍田野調查筆記《父親的戰場》一書裏。檔案館的工作人員告訴牛子,這些照片自從進入檔案館來,60年沒有人動過,他是第一個檢索和掃描這些照片的人。

  章東磐的“父親”,並不是國民黨的中國遠征軍抗日老兵,而是共産黨的新四軍抗日老兵。從2004年起,這位從軍隊退役、先後做過故宮博物院的裱畫匠和人民美術出版社編輯的“買賣人”,因為一本人文地理雜誌《山茶》上的一篇關於遠征軍的文章,改變了後半生的主要志趣。他成了中國遠征軍的“發燒友”。他兩次翻越滇緬戰場被視為畏途的高黎貢山,重走滇緬公路,在雲南和緬甸開著越野車做田野調查。章自稱是研究這段歷史的“獸醫”,因為正經的權威專家——“醫生”沒人理這個茬兒。

  他把礦業學院畢業、改行做《鳳凰週刊》主編的鄧康延約上搞紀錄片。《尋找少校》的攝製組在美國時,得到美國中緬印戰場總指揮史迪威外孫伊斯特布魯克上校的幫助。他給美國國防部檔案館打電話,説中國人還記得我們戰死在他們土地上的軍人,特批把只能給親屬看的美軍陣亡檔案提供給他們,使後人弄清楚了美軍在騰衝之戰中的死亡人數不是國殤墓園紀念碑上記載的14位,而是19位,併為他們每一個人都重立了有名字的紀念碑。因為在美國獲得的線索,章東磐起意複製美國國家檔案館裏全部有關中國戰場的影像資料。他組織起了一個由攝影師、地質家、建築師、警察、兒童教育工作者和鋼琴教師等7個人構成的“雜牌軍”。章東磐負責籌資,並在一週之內得到了來自親友們超出預算的贊助。今年1月,他們浩浩蕩蕩開赴華盛頓,開始“尋人之旅”。

  在這個隊伍中,有新加盟的香港建築師晏歡,他是中國遠征軍第五十師師長潘裕昆的外孫。這位抗日名將上世紀50年代在香港通電全國脫離國民黨,成了北京的“統戰對象”。但潘裕昆對那段抗日曆史守口如瓶。直到外祖父1982年病逝,晏歡都沒有從他嘴裏聽到一個字。2005年,中共開始肯定國民黨正面抗日戰場的作用,晏歡為外祖父的歷史感到自豪。他和父親收集資料,寫成《抗日名將潘裕昆》一書在香港出版。

  晏歡對中國抗戰的興趣從自己的親屬拓展到了更大的範圍。有一次他輸入“密支那戰役”的英文,立刻找到美國的一個網站“被遺忘的中緬印戰場”,網主是尼爾。尼爾的父親曾是美國駐中國遠征軍的軍事聯絡官,也見證了南京受降儀式。1946年回國前,他讓自己的中國戰友在一個小紅本上簽名留念,其中有廖耀湘總司令和他的僚屬。晏歡把尼爾父親的照片放在自己的網站上,有一天他接到一個電話,來電人告訴晏歡:自己的父親“趙振英少校”的簽名在那個小紅本上。老人已93歲了,曾擔任1945年9月9日南京受降儀式警衛營營長,認識尼爾的父親。而在尼爾父親保留的照片裏,就有一張是南京受降儀式後,廖耀湘和趙振英等軍官在中山陵的合影。晏歡邀請尼爾訪問中國,跟認識他父親的老戰友見面。解放後,趙振英因為那段“醜歷史”對家人守口如瓶,“文革”開始後他以“反革命”罪被捕入獄。1979年,他被平反出獄,後退休。這個故事被鄧康延拍攝成了《發現少校》紀錄片。在美國檔案館查找影像資料時,鄧康延找到了一段美軍拍攝的南京受降儀式的電影,那裏面就有趙振英的鏡頭。所以鄧康延的紀錄片還沒有播,趙振英就已經成為新浪微博上的熱點人物。晏歡覺得趙振英的經歷不是“醜歷史”,而是光榮的歷史。

  給他們幫助很大的還有羅伯特·安德森,他的舅公曾是大家熟知的“加拉哈德”、俗稱為“梅裏爾的搶奪者”——5307部隊中的一名上等兵。十年前羅伯特在雲南開始研究中國二戰歷史,那時,他僅僅知道“飛虎隊”和“滇緬公路”幾個模糊的名詞。另外,還有來自舊金山的唐亨瑞先生,他的叔叔也是中緬印戰場上的一名軍官。他們一起成了這個“雜牌軍”裏的國際志願者。

  不能忘卻的紀念

  中國遠征軍陣亡將士已經在戰場上死過一次了,後來的冷戰和政治意識形態阻隔使他們又死了第二次,再也不能讓他們死第三次了。

  章東磐的小組用了兩個月時間複製了美國國家檔案館中關於中緬印戰場的全部23000張照片,以及200個小時的紀錄片資料。這些全部是免費的。

  美國國家檔案館僅檢索大廳就有6層樓。每天早上九點,鄧康延開車送大家到檔案館,中午為了省錢再趕回“家”吃冰箱食品,一小時後再到館裏接著幹,直到下午關門。兩個月裏,這群安靜、不知疲倦、包括三位中國女孩的隊伍成了檔案館裏定時出現的風景。

  對比照片和電影發現,照片上有的戰役、事件、人物、場景,紀錄片裏也有,而且拍攝機位是一致的,説明當時攝影部隊是分成兩組一起工作的。

  鄧康延一人守著兩三個機器翻拍影像。讓他感到震撼的是:原始影像是以當時的新聞簡報“聯播”的形式集納的,美國本土的選美、賽車,世界各地的新聞與中國戰場的慘烈構成極大的心理反差。還有另外一種反差更加使他失衡:在中緬印戰場,中美是盟友,接著是國共內戰的影像,再接著是朝鮮戰場上美軍押著志願軍戰俘的影像,中美又成了死對頭,再接下來是1960年代美國對越南的戰爭,中國和印度成為敵人;到1970年代,中國和越南又打起了仗。政治風雲變幻和意識形態錯位使得這個反法西斯戰爭中最輝煌的戰場成為被歷史遺忘的角落。每年世界各地都有對歐洲戰場諾曼底登陸和太平洋戰爭珍珠港事件的紀念,唯獨中緬印戰場無人紀念。

  從影像中,鄧康延看到中國老百姓胼手胝足,小孩和老人在用手砸石頭,中國人幾乎是徒手修築了滇緬公路。

  2萬多張照片,每一幅畫面都是薄薄的歷史切片,大量的切片日漸聚合,讓章東磐和他的團隊發現了被遮蔽、扭曲和誤解的真相——在抗日戰爭勝利六十週年紀念節目中,一位據稱是那段歷史的權威研究人士大聲説:史迪威的美國陸軍在中國沒有一兵一卒。

  然而,從這些照片中可以清晰地看到,美國在滇緬戰場投用了最新式的武器裝備,包括1944年最新裝備的噴火器、155毫米口徑榴彈炮,歐洲戰場都沒有,而在滇緬已經裝備了;最先進的諾頓投彈瞄準器,也最先用於中國抗日戰場……所有現代化的裝備,都由美軍教官提供訓練,美軍顧問親臨火線,地面防空與醫療保障則完全由美國軍隊負責。照片告訴我們,美國陸軍在中國抗日戰場上遠不止“一兵一卒”,而是一支規模龐大的成建制的綜合部隊。

  另外,在多張照片中,都看到日本戰俘受到中美軍人的善待,例如有一個畫面是一個日本兵躺在擔架上,向美軍士兵要香煙抽。照片還揭示了後勤的狀況:美國軍需官給中國士兵髮膠鞋、襪子、防蚊網;修建流動廁所和廢品收購機構;美國和中國後勤人員到藏區選購軍馬,與藏民用現鈔交易……

  照片也顯示了戰時的生活百態,中美兩國之間的文化交流,還有日本人的反宣傳,説美國人才是害你們的。在晏歡的查訪中,所有遠征軍老兵的照片在歷次運動中都被主人焚燒或在抄家時被沒收了。沒有人敢保留這些歷史畫面。廖耀湘的後人在“文革”時焚燒了全部相關照片,現在他們問晏歡,能否把那張從美國帶回來的尼爾父親留下的照片送給他們?

  “中國遠征軍陣亡將士已經在戰場上死過一次了,後來的冷戰和政治意識形態阻隔使他們又死了第二次,現在這些從異國找到的大量照片中有無數中國抗日軍人的形象,再也不能讓他們死第三次了。”章東磐説。他希望中國在抗戰勝利65週年之際,向波蘭學習,保存“國家記憶”。

  這些照片和影像整理完成後,將陸續出版成圖書檔案,也將全部放在網上供人免費檢索。同時,將回贈一套電子版給美國國家檔案館。明年,章東磐他們將從這些照片中挑選一部分,在美軍中緬印戰區總司令史迪威的母校西點軍校展覽。

  相關鏈結:中緬印戰區

  中緬印戰區建立的直接原因即為保住通往抗戰中國的戰略補給通道。

  這一戰場以1942年初的中英軍隊失敗撤出緬甸開始,以1944年底中、美、英軍隊將日軍徹底擊敗于這一戰區而結束。

  中緬印戰區是第二次世界大戰中參加國最多的戰場,計有中、美、英、印、緬、日六國軍隊直接參戰,還有英聯邦其他少量成員國軍人非成建制參戰。

  這一戰場是中國國民黨軍隊在抗日戰爭中惟一取得戰略勝利的戰場。中國軍隊的出色表現得到盟國與敵國的共同肯定。

  怒江戰役是中華民族自1840年以來一百年間由中國軍隊主動發起並取得勝利的第一次對外國入侵者的戰略反攻。美國陸軍與空軍全程參與了這一戰役。那個戰場上美國軍隊對中國遠征軍的直接軍事援助遠遠超過此前的評估,達到大規模的戰略級別。

  中國遠征軍與美國陸軍、空軍合作成功攻克的高黎貢山北齋公房是整個二戰中海拔最高的戰場。

  日本軍隊在中緬印戰場共陣亡180,000余官兵,其中陣亡于我國雲南省境內約26,000人。陣亡于印度英帕爾作戰的超過50,000人。

  這一在當時震撼世界的戰場是惟一幾十年來未被參加國正式紀念的戰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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