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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前,我國勞動年齡人口增速呈現逐年遞增態勢,預計在2013年停止增長。在人口紅利消失的同時,我國還將面臨人口老齡化的快速到來。這種不可逆的人口結構改變,將直接影響我國經濟未來發展方式的變革。對此,本報記者專訪了中國社會科學院學部委員、中國社會科學院人口與勞動經濟研究所所長蔡昉。
⊙記者 盧曉平 ○編輯 孫忠
雙重壓力
將面臨人口紅利消失
和老齡化
記者:根據第六次人口普查結果,15歲-59歲的勞動年齡人口在2010年到達最高峰,此後勞動人口總量開始下降,從2010年起撫養比開始上升。2050年,我國老齡化率將達30%,今後甚至可能出現負增長。對此數據該如何看?
蔡昉:這説明今後中國的勞動人口將不再增加。而作為勞動人口15至64歲的勞動力人口總數從2013年起也將開始減少。這個年齡層的人口在2020年前可勉強維持在9億人左右,之後減少將呈現加速度。屆時,中國將同時面對人口紅利的消失和老齡化快速襲來雙重壓力。
有抱怨説這是我國人口生育政策帶來的後果。但客觀上説,即使目前放開人口生育政策,如夫妻中有一方是獨生子女的可以生2胎,也無法從根本上扭轉現有態勢。從其他國家走過的路徑看,經過一段時間發展,人口紅利的消失和人口老齡化到來是必然的,不可逆的。只是我國情況特殊,來得太快,“未富先老”成為重要特徵。
記者:什麼是人口紅利?“第一次人口紅利”和“第二次人口紅利”的內涵是什麼?
蔡昉:中國的高速增長得益於龐大的人口紅利。一般而言,如果人口結構處在勞動年齡人口總量最大、比重不斷提高、增長速度也很快的階段,就意味著有更多的人可以作為勞動者供養依賴群體的人,人口撫養比不斷下降,就可以産生人口紅利。
我們暫且將一切有利於經濟增長的人口因素稱作人口紅利。人口紅利有“第一次人口紅利”和“第二次人口紅利”認識上的區分,但並不十分嚴格。其中,第一次人口紅利主要指由於勞動年齡人口數量多、比重大、增長快,保證了勞動力的充足供給,以及人口撫養比較低並持續下降使得我們可以獲得較高的儲蓄率。
而“第二次人口紅利”,是指在人口年齡結構變化了的情況下,仍然可以挖掘出一些有利於經濟增長的人口因素。例如,整體提高人力資本水平,通過社會養老保障制度向積累型模式轉變來推動經濟增長。
目前我國人口紅利的消失,指的是“第一次人口紅利”。而“第二次人口紅利”的挖掘潛力巨大。
如何應對
加快發展
消除“未富先老”缺口
記者:2050年,我國老齡化率將達30%。人口也很快出現負增長。“未富先老”已經成為難以規避的問題。我們應該如何對待?
蔡昉:我國人口老齡以及人口負增長,都是經濟社會發展的結果。發達國家的早期和許多其他發展中國家,都經歷了老齡化的過程,日本已經連續三年人口負增長。
面對“未富先老”,“老”是不可逆轉的,要解決的是“富”的問題。因此,關鍵是加快經濟發展,消除“未富先老”的缺口。但在人口紅利消失以後,經濟增長不可能再靠原來那種粗放式、不計成本資源支出的模式推動。因此,經濟潛在的增長速度也會降低。
應該清醒地認識到,今後許多年,我國經濟增長需要資本、勞動力、人力資本和生産率幾個引擎,在人口紅利消失和人口老齡化雙重壓力下,引擎的效能都將遞減,導致經濟潛在增速放緩。因此,未來我國實際經濟增速放緩是必然的。
這是國際經驗豐富證明的可能性。研究表明,歷史上許多經歷過高速經濟增長的國家,到了一定的(中等收入)發展階段,由於全要素生産率不能持續提高,所以經濟增長速度大幅度降低。
這方面,日本在這方面提供了教訓。日本不僅老齡化問題十分嚴重,而且由於沒有找到新的經濟增長引擎,自1990年以來,年均GDP增長率不到1%,可以説陷入了經濟停滯。
記者:經濟增長速度放緩,有具體測算數據嗎?
蔡昉:隨著人口紅利的消失,潛在經濟增長率會出現下降。根據一些研究者的測算,在正常的情況下,“十二五”和“十三五”期間,潛在經濟增長率將在過去十幾年的年均GDP增長率基礎上,分別降低1至2.5個百分點。我和我的同事具體測算的結果是,潛在的增長率將在“十二五”下降到7.2%,在“十三五”下降到6.1%。
潛在增長率的降低,意味著單純依靠投入實現經濟增長的傳統模式已經難以為繼,需要轉向依靠技術進步和生産率提高的模式。這提出加快轉變經濟發展方式的嚴峻挑戰和緊迫任務。最重要的是,我們應該學會接受降低了的潛在增長率,而不要人為地追求超出這個水平的實際增長率。
與其一味強行追求10%的增長,不如順應人口結構的變化逐步降低增長速度,實現更長久可持續,這對我國甚至對世界都是好事。中國經濟真正要擔心的不是目前的增長率,而是能否在沒有完全富裕起來,老齡化卻不斷加劇的“未富先老”中實現持續增長,並建造一個擁有高度公平性的社會基礎。我們沒有多餘時間,得抓緊。
措施保障 建立全方位系統化應對之策
記者:像您所言,人口結構的快速變化,使得我們的經濟增長方式不得不轉。那麼,未來政府會採取哪些應對措施?
蔡昉:這是項系統工程。我們不僅要從思想意識上認清問題重要性,更要進行頂層設計,建立起全方位的應對之策。
首先,要提高全社會勞動生産率,包括提高勞動者素質。人力資本的貢獻任何時候都需要,但是相對來説貢獻比較小。相比較而言,提高資本對勞動的比率,和提高全要素生産率,這兩個途徑更為重要。
企業多買機器少雇勞動力,資本投入快於勞動的投入,這在指標上反映為資本勞動比率提高。政府出臺大規模的産業振興規劃、刺激方案,都是資本密集的産業投入。然而,這種途徑具有極大的不可持續性。在勞動力開始短缺後,不斷投入資本就會帶來報酬遞減現象。也就是説,連續不斷地投入物質資本,並不能保持生産率的持續提高。因此,必須提高資本對勞動的比率。
另外,要依靠技術進步、體制改革和更好地配置資源。還是列舉日本的案例,在人口紅利消失後,日本走了一條資本投入加快、重工業化的道路。帶來的後果是勞動生産率的提高中,資本勞動比率的貢獻佔到了94%,人力資本的貢獻也是正的,但全要素生産率的貢獻是負15%,沒有進步反而倒退了。因此,從1990年到現在,成為日本失去的20年。
其次,通過戶籍改革穩妥將農民工轉變為城市居民,提升農民工保障水平。目前城市非農産業勞動力的需求都是由農民工滿足,但是農民工的勞動力供給潛力還沒有充分發揮,農民工進城打工、居住,但現有的戶籍制度使得他們不能取得城市戶口,不能均等享受城市的基本公共服務。農民工的就業保護不充分,遇到週期性失業的困擾,只能返鄉,這都導致了城市勞動力供給不穩定。因此,通過戶籍制度改革,把農民工變成市民,保護農民工就業,保證使他們作為勞動力的供給更加穩定,更加充足。
第三,改進養老保障制度。在人口撫養比不斷下降的時候,現收現付的養老保障制度是不可為繼的。因此,如果把農民工也納入養老保障範圍內,利用他們大規模的進入,把今天的現收現付做好,同時也讓這一代工人積累起他們的個人賬戶,為未來的養老做好準備。通過建立積累型的養老保障制度,可以保持較高的儲蓄率,也是第二次人口紅利的重要表現。
第四,可以實行彈性退休制度。退休年齡不要一刀切。實行彈性制度,可以充分利用一部分高技能、高素質人員的人力資本存量,同時也要保護那些受教育不夠的普通勞動者。
記者:政府明確轉變經濟增長方式,主動調低了發展速度。但從目前中西部地方的已經出臺的規劃情況看,經濟仍然保持較快的速度。那麼,如何規避資源的無效配置現象重復出現?
蔡昉:應該積極推動政府職能轉變。“十二五”時期是我國從中等偏上收入階段向高收入階段邁進、實現全面建設小康社會目標的關鍵時期。在加快轉變經濟發展方式,保持經濟長期平穩較快發展的同時,要通過提高政府基本公共服務水平,保證人人享有社會保障,是維護社會穩定、提高國家凝聚力的迫切要求。向全體人民提供基本公共服務是政府的責任,構建基本公共服務體系是政府轉變職能的重要方面。這就要求科學界定政府職能與市場功能的邊界,準確區分公共服務與非公共服務、基本公共服務與一般性公共服務。
另外,要讓有效率的企業存活下來,讓沒有效率的退出經營,實現資源的優化配置,提高全要素生産率。
要防止以穩定就業、國有企業佔比、維持GDP、保障稅收等作為藉口,保護一些該被淘汰的企業,造成經濟體中這種“僵屍企業”佔比太高,降低整體經濟的健康水平。據有的學者研究,目前我國企業之間的生産率差異性仍然比較大,如果允許企業優勝劣汰,把這種差異縮小到美國的水平,可以提高生産率30%至50%。
總之,政府要做的事,不是替企業提高資本勞動比率,而應該真正讓有效率的企業活下來。只有微觀上的優勝劣汰,才有宏觀上效率的提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