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寶知音:中央廣播電視總臺著名主持人任志宏獻聲解讀,聆聽國寶背後的文明故事。
春暖花開時節,若論頗受關注的社會熱點話題,必然少不了研究生復試及招生錄取。
雖然從古至今,考試的制度、方式、內容等等都已然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但不管是古人夢想中的“大魁天下”,還是現代人所期盼的“成功上岸”,對金榜題名的渴望,卻是不受年齡、地域,甚至時空的限制的。
多年寒窗苦讀,皆為今朝登科及第。只不過,結果並不等於結局,選擇、體驗、收穫、認知,這才是人生變幻的奇妙所在;而這整個過程當中,面對未可知的堅守,更顯可貴。鋻於此,本期《物現文明》要帶大家來翻開一份被業界視為“孤本”的明代萬曆年間殿試狀元卷,于字裏行間追尋文人風骨,在行雲流水中遙想往事並不如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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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 趙秉忠殿試卷 青州博物館藏
孤本面世
殿試,是自隋唐起我國古代科舉考試的最高一級。這份珍貴的殿試卷現藏于青州博物館,是目前內地可見唯一的殿試狀元卷真跡,屬國家一級文物。其全卷分為3部分:第一部分長約0.7米,填寫有考生姓名、年齡、上溯三代的基本情況。從中我們可以了解到,作答這份試卷的主人叫趙秉忠,其父趙禧曾任山西文水縣丞,家學淵源深厚。
中間部分為正卷,長達2米有餘。正文之前有萬曆皇帝的頂天朱批“第一甲第一名”六個大字,下鈐楷書“彌封關防”4字長方印,右側有半方啟封時所留的“禮部之印”。
試卷正文部分以清秀小楷書寫,有15折,每折6行,共2460字;難得的是,這2460字洋洋灑灑卻無一誤筆。試卷的最後一部分長約0.55米,列有9位閱卷官的職務、姓名,當中3位分別是時任吏部、戶部與刑部尚書。
史料顯示,中國的科舉制度自隋唐創立到清末廢除,延續了1300多年,其中有據可考的狀元多達700多位。然而,由於朝代更迭、戰亂等因素,加之歷代嚴密的宮廷檔案管理制度,絕大部分“狀元卷”都被歷史的塵埃所掩蓋——存于宮廷的均已佚失,流傳到民間的寥寥無幾。因此,堪稱“海內外孤本”的這份明代趙秉忠殿試狀元卷的面世,不僅填補了我國宮廷殿試檔案的空白,更是研究科舉制度和明史的重要文獻。
趙秉忠像 青州博物館供圖
見解獨到
當然,“具有極高的歷史和文化價值”,這是後世站在文物的視角給予它的評價。而在彼時金鑾殿上那場八方才子齊聚、看不見硝煙的角逐比拼中,趙秉忠又是如何憑這一氣呵成的2460個字脫穎而出、博得聖心欽點的呢?這就要回歸到試卷本身所述的內容上了。
“陳實政”與“立實心”,是這份試卷中的兩個核心概念。所謂實政,趙秉忠歸結為“立紀綱,飭法度”,即要治理國家,就要建立法度與相關法律法規。所謂實心,就是“振怠惰,勵精明”。他認為實政與實心兩者缺一不可,尤其後者更加重要,是治國之本,並且為此寫道:“以實心行實政,因以實政致弘勳”。
秉承這樣的宗旨,他在卷中針砭時弊,直言不諱地揭露了吏治的腐敗,隨之提出了一系列治國安邦的政策和策略,即便是放置今日來看,仍有一定現實意義。與此同時,文中的“天民”之説也是另一個閃光點。“天民”即天子所治理的百姓,趙秉忠用“天民”的概念來應試作答,是對儒家進步的“民本”思想的反映。
策文典範
通讀這份“狀元卷”,其內容宏富、熔經鑄史,博古論今,不難想象作者當年奮筆疾書時的才情橫溢。提到科舉殿試,現代人普遍的第一印象往往是結構死板的八股文,但趙秉忠的這份試卷文體卻不在其列,它有個古老而響亮的名字——殿試策。
八股文源於宋代科舉考試的“經義”,策的發源歷史要更早,可追溯至漢代。到了明代,不光鄉試、會試都需要考試策文,殿試時,策試題更是以皇帝名義頒出,名為“制策”。策題從經、史、時務等實用方面設問,應試者就此陳述對書義、政治的見解與建議。據悉,明代的殿試,僅策題便可長達三四百至五六百字,對策文字數也無明文規定,所以2000字以上是常態。
至於同時期的八股文考試,全篇設限在300字或500字以內,超過則屬於違式,是不會被錄取的。因此,無論字數、形式還是內容,殿試策與八股文都有著明顯的區別。
再來看趙秉忠參加殿試的明萬曆二十六年(1598年),這對萬曆皇帝而言,可謂是“內外夾擊”、並不太平的一年。在內有太子之位牽涉的國本之爭,加上第一次“妖書案”出現,讓他倍感壓力;對外有日本入侵明朝藩屬國朝鮮,與明軍的拉鋸戰持續多年……當如此處境下的皇帝看到這一大篇見解獨特、文采斐然、情懷深厚的文字,我們有理由相信,那一刻呈現在他眼前的不是試卷,而是他理想中的大明江山。所以欽點,便是水到渠成的事了。
洗盡鉛華
既然是“第一甲第一名”,那麼“甲”這個關鍵字中又蘊含著怎樣的玄妙?
甲屬於象形字,其小篆字形像草木生芽後所帶的種皮裂開的形象。《説文解字》中提到:“古文甲,始於十、見於千、成于木之象”。甲很重要的字義是天干的第一位,常被用來表示順序或者等級的第一。
高中魁元的這一年趙秉忠25歲,風華正茂。自此平步青雲,歷任翰林院修撰、侍讀學士、禮部侍郎,官職與父輩平齊。但逐漸地,他的仕途開始不順利,最大的轉捩點發生在天啟三年(1623年),東林黨人同魏忠賢展開鬥爭,名臣楊漣彈劾魏忠賢24大罪狀;天啟皇帝聽從讒言,將楊漣罷官囚禁最後虐殺;由於楊漣的奏疏出自趙秉忠門人繆昌期之手,繆昌期下獄論死,趙秉忠也受到牽連;可他鄙視宦黨,面對魏忠賢的數次當面責問不為置辯,令魏忠賢愈加嫉恨。
眼見國事日非,不願同流合污的趙秉忠多次上書請求致仕還鄉,明熹宗批准了他的辭呈,加官為禮部尚書,並派驛官護送其回歸故里青州府益都縣(今山東青州)。即便如此,魏忠賢也沒有“忘記”他,誣陷令趙秉忠被削籍奪俸,去世時年僅53歲。
直至1983年,其後代趙煥彬先生將此物捐給了國家,世人這才得以到青州博物館一睹其真容。
“臣不識忌諱,幹冒宸嚴,不勝戰栗隕越之至。”不知在返鄉之後的無數個秉燭時分,趙秉忠是否也曾一遍遍地回顧自己當年的這篇春風之作?他的心情如何我們無從得知,但可以肯定的是,洗盡鉛華,他還是金殿之上策書闊論的那個自己。或許在他看來,狀元卷見證了少年意氣的驕傲;然而,正因為有了對理想與本心的堅守,于後世而言,這更像是值得銘記的榮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