央視國際 www.cctv.com 2006年02月14日 12:37 來源:
1981年10月,一位身材瘦小、面色蒼白的中年女知識分子因“直腸癌”住進了北京醫學院第三附屬醫院。她的丈夫心事重重、眉頭緊鎖。剛才醫生所説——癌細胞擴散的可能性佔50%,5年內病人存活的可能性也只有50%——像鉛塊一樣沉重地壓在他心上。倒是女病人顯得格外豁達、開朗,她對同室病友們説:大家怎麼都愁眉不展的?來,我們唱支歌吧!於是,她領頭唱起一首五六十年代流行的蘇聯歌曲。病友們受到感染,也跟著唱了起來,唱了一首又一首,病房沉悶的氣氛一掃而光。
病友們不會想到,這對看上去普普通通的中年夫婦,就是日後鼎鼎大名、被譽為“中國漢字激光照排之父”、“當代畢昇”的王選和妻子陳堃銶。正遭受癌魔沉重打擊的這對夫婦,此時正擔負著一項將引起我國印刷業第二次革命的重大科研項目。短短幾年之後,這個項目的成功對中國乃至世界的信息技術將産生重大的影響。
科技資料締姻緣
50年代末,北大計算數學系的才子王選畢業留校,馬上就投身到我國剛剛起步的計算機科研當中。長期超負荷的工作使他患了“結節性動脈周圍炎”,低燒不退,呼吸困難,只好回上海老家休養。他的心一刻也沒有離開科研工作,只要有資料,他在病榻上仍進行研究。然而在60年代初,他研究的計算機高級語言編譯系統不僅國內鮮為人知,國外也還沒有推廣,資料奇缺。正當王選為缺少有關資料束手無策,焦急萬分的時候,突然有人千里迢迢捎來一本珍貴的英文資料——“ALGOL60”修改報告。這是國外新研製出來的一種計算機高級語言,像“天書”一樣,國內沒有幾個人能完全讀懂。這對王選恰似雪中送炭。他如獲至寶的同時,對那位提供資料的姑娘——數學系年輕女助教陳堃銶産生了一種溫暖的情愫。他深深體味著姑娘對他的理解和非言語表達的柔情。
説起來王選和陳堃銶還有一段師生之誼呢。陳堃銶比王選高一班,1957年畢業留校,曾輔導王選他們班的計算方法和程序設計課。1962年夏天陳堃銶回家探親,還特地探望了在上海家中養病的王選,給病魔纏身的他帶來不少安慰。
王選幸福地回憶著與這位小老師相處的一幕幕,不禁坐在桌前鋪開紙筆,任感情的潮水奔涌,寫下有生以來的第一封情書。
信發走後,王選有些忐忑不安,又有些後悔。自己的身體這樣,現在要求建立戀愛關係是否太冒失了?
陳堃銶很快回了信。從此,王選不僅有了一位心心相印的戀人,而且得到了一個天作之合的科研搭檔。
患難中的婚禮
一場空前的浩劫席捲中華大地。
王選成了出身“黑五類”的修正主義苗子,受到批判。精神的酷刑和病魔的糾纏,將他擊倒在昌平縣十三陵分校的一間宿舍裏。孤寂難熬的漫漫長日,只有每個週末堃銶的探望,才給他帶來一縷陽光。
堃銶帶來了罐頭、點心,打掃清洗了淩亂的房間和一週的臟衣服,還帶給他精神的慰藉。
當時,王選的病情日益惡化,得不到必要的醫療護理,連日常起居都難以自理。繼續待在昌平,只能是慢性自殺。
回上海養病嗎?不行。火車上擠滿大串聯的紅衛兵,身患重病的他恐怕到不了上海,就會被悶死、擠死,何況,家中被查抄,父親在挨鬥,母親的處境也十分悽慘,怎麼忍心再給二老增加負擔呢?
難道就這樣等死嗎?此時的王選,真有點山窮水盡了。
這天,陳堃銶來看他,突然語氣堅決地説:“王選,跟我回北大!”
王選長嘆一聲:“已經病成這樣,回北大也好不了……這回是在劫難逃了!”
“別這麼想呀!”陳堃銶嗔怪地説,“回北大之後,我來照顧你!”
“那怎麼行?”王選吃驚地睜大眼睛,“那會連累你的!”
“有什麼不行的?我們結婚!誰也説不著閒話。”
“堃銶!……”王選喉嚨哽咽了。
陳堃銶要跟王選結婚的消息一傳開,人們議論紛紛。
“跟王選結婚?為什麼找這樣一個重病號?”
“終身大事,可得三思呀!”
有些人更不客氣:“你嫁不出去了還是怎麼的?為什麼嫁王選?”
這些議論絲毫沒有動搖陳堃銶的意志。她堅信真正的愛情,不僅能同歡樂,更能共患難。1967年2月1日,這對久經磨難的戀人終於舉行了簡樸的婚禮。
婚後,陳堃銶承擔了所有的家務。她端下菜鍋放藥鍋,悉心服侍重病的丈夫。
王選身體稍稍好點兒,就進了學習班,成天寫檢查、挨批判。
每當星期日傍晚,王選又要“住監獄”去了,陳堃銶總是夾著被子跟在後面,一直把他送到學習班,放好被子才轉身回家。王選在回憶這段痛苦的日子時曾説過:“多虧有了堃銶我才堅持了下來。一個人如果有真正信任你、理解你的妻子,那是不會輕易自殺的!”
科學攻關的“夫妻店”
1975年春天,北大有了一台計算機。陳堃銶在計算機應用情況的調研中了解到,國家有個關於漢字信息處理技術的重點科研項目,代號為“748工程”。她憑著多年教學、科研的經驗和對國內外計算機行業信息資料的掌握,敏銳地感覺到,這是一件值得做的大事。
王選、陳堃銶夫婦做出了一個歷史性選擇,從此與漢字精密照排結下了不解之緣。他們共同走上的這條充滿荊棘的漫長的科學之路,也使他們部分地犧牲了家庭生活的樂趣,過著清教徒般的生活。20多年來,他們沒有寒暑假,沒有禮拜天。每年春節放假的幾天,正是他們避開干擾、效率最高的工作日,常常一塊豆腐就算過了年。作為個人愛好,王選喜歡京劇、陳堃銶喜歡音樂,他們都熱衷飽覽大自然風光,但他們沒有時間去戲院、音樂廳,更沒時間去旅遊。王選説:“一個獻身學術的人,是無權過普通人的生活的。他要失去許多常人擁有的樂趣,當然也會得到常人得不到的幸福。”
王選何其有幸,他同時有了兩個聰慧的、高速運轉的大腦;中國的激光照排事業何其有幸,有這樣兩個為之忘我奉獻的人!
他們的家,成了漢字精密照排項目的工作間。調研,查閱資料,論證方案,一切都在緊張而有序地進行。
蒼天不忍
困難和災禍像影子一樣伴隨著他們,仿佛有意給這對科學家夫婦以考驗。正當他們為使激光照排技術轉化為實用商品而拼搏的時候,癌症又來濫施淫威。
王選險些被這一晴天霹靂擊垮,他深深自責:作為丈夫,自己太失職了!
視事業為生命,一分一秒都捨不得耽擱的王選,此時毅然放下手中的工作來陪伴妻子。
那一天,他目不轉睛地盯著手術室大門,默默祈禱命運之神能保祐妻子渡過難關。
不知過了多久,手術室的門終於打開了,王選迫不及待地迎上去:“大夫,怎麼樣?”
“她太瘦弱了,連身上的癌細胞都患了營養不良,失去了擴散的野心。”大夫開玩笑地説。
陳堃銶終於闖過了鬼門關。便血近半年才去就醫,癌細胞居然沒有擴散,真是一個奇跡,也許蒼天也不忍奪去這位只知奉獻的科學家的生命吧。王選決心彌補多年來對妻子的虧欠,在她住院期間,他特地買了一本菜譜,頓頓變著花樣做:清蒸甲魚、醋燒黑魚、燉銀耳、幹煸鱔魚絲,新鮮蔬菜水果……計算機專家第一次發現自己還有廚師的才能。為了對付愛縮頭的甲魚,他發明了用扁嘴鉗夾甲魚頭的“專利”,並把甲魚燉得像藥渣一樣爛,讓營養充分溶解在湯裏;他每天兩次騎車去北醫三院送飯,並親手服侍妻子吃下去。
他總算盡了一次丈夫的職責。兩個月裏,他暫時放下了工作,把照排系統鑒定會上得到的幾百元獎金都給妻子買菜吃掉了。看著妻子一天天好起來,他暗下決心:今後一定要減輕她的負擔,絕不能讓她再這麼苦、這麼累了!
陳堃銶在大手術後,僅休息了一年,就回到了科研第一線。一些技術難題,還等著她挑大梁去解決呢!
王選卻沒能實現當初的諾言。作為北大計算機研究所所長,他又被沒完沒了的技術攻關和公司業務所淹沒,關照妻子的諾言成了一句甜蜜的空話。
只問奉獻不言功
1987年12月2日,是王選夫婦和北大計算機研究所的同事們永遠難忘的一天,也是一個歷史性的日子。在協作單位的共同努力下,《經濟日報》的排版工人甩開低效、有毒的鉛字作業,實現了計算機激光照排。這標誌著中國的印刷業一躍跨入“電與光”的時代。此後短短幾年,國內已有1000多家報社和6000多家印刷廠用上了北大方正的激光照排機,境外100多家華人報刊和出版社也採用了北大方正系統。國外激光照排廠商全部被擠出大陸市場,中國的漢字激光照排技術走在了世界前列。
王選獲得了應有的榮譽:榮獲第14屆日內瓦國際發明展覽會金牌獎、中國首屆“畢昇獎”、國家科技進步一等獎、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科學獎等重大獎項;他還擔任了中國科學院、中國工程學院、第三世界科學院“三院院士”以及中國科協副主席。
北大方正集團如日中天,發出越來越炫目的光輝。近年推出的圖文合一新一代彩色桌面系統,打破20年來國外産品獨霸的局面;新聞綜合業務網絡又使越來越多的記者編輯告別了紙與筆。
而陳堃銶,卻隱藏在光環的背後。這位幾十年如一日默默工作、奉獻著的女性,豈止是淡泊名利,簡直是躲開名利,幾乎沒有人注意到她。
這幾年,作為“博導”,王選和陳堃銶教授逐漸從科研第一線退了下來。他們目前最大的願望,就是發現一流的人才,為年輕人提供發揮聰明才智和創造性的機會。
採訪歸來,我反復咀嚼著愛因斯坦的一句話:“現在,大家都為了電冰箱、汽車、房子而奔波、追逐、競爭。這是我們時代的特徵了。但是也有不少人,他們不追求這些物質的東西,他們追求理想和真理,得到了內心的自由和安寧。”王選、陳堃銶夫婦,不正是這樣的人嗎?這樣一代可愛可敬的知識分子,是我們民族真正的脊梁。正是他們,用自己的生命,燃起了中華民族振興、崛起的希望。(文/龐 旸)
責編:戴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