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又出發了,向下一個營地前行,因為可可西裏的路況很不好,老是陷車,不知道今天能走多遠。車窗外的雪山在向後慢慢地位移,又在路上了,從歐洲走到大洋洲,從地中海走到赤道,從南極走到可可西裏,我覺得自己老在行走,也許真的是行走決定命運,我的生命裏已經不能缺少地平線了,不知走到哪一天自己會像美國電影《筋疲力盡》男主人公一樣累得癱倒在街頭,這樣就有時間倚著鄉村街道的一角,一邊享受冬日溫暖入心的斜陽,一邊在腦海裏回憶行走,自己給自己播放名字叫《陳行者》的電影……車窗縫隙吹進的冷風讓我從光影如織的未來恍過神,還是先向大家描述一下“陳行者”的形象吧——穿著污漬斑斑的科考服,身邊擠滿了電視器材,戴著一個頭盔以對付越野車的劇烈顛簸,右手端著長焦相機以便隨時捕捉動物,左手翻著一本有些破爛的詩集。
無人區的景致是單調的,永遠是連綿的雪山和枯黃的高山草甸,記得自己在去南極冰蓋最高點的路上,曾在節目解説詞裏寫了一句看起來很貧瘠但自認為最貼切的話——白色,白色,除了白色,還是白色。可可西裏的景色變化稍微多一些,但走了十幾天,眼睛已經逐漸麻木于重復的高山草甸,加上每天都要坐十個小時的車,套用南極那句解説詞——枯燥,枯燥,除了枯燥,還是枯燥。除了做節目和傳節目時能夠激發起自己的腎上激素以外,行路時只能靠看書來排遣無盡的枯燥。隨手翻到了一則有名的詩篇《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它讓無數經歷過愛戀的人們一度為愛情的艱難而嘆息著,也許很多人都已經對這名篇倒背如流了,但由於寫得太好了,這裡還是禁不住引出來美文共賞一下——
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
不是 生與死
而是 我就站在你面前 你卻不知道我愛你
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
不是 我就站在你面前 你卻不知道我愛你
而是 明明知道彼此相愛 卻不能在一起
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
不是 明明知道彼此相愛 卻不能在一起
而是 明明無法抵擋這種思念
卻還得故意裝作絲毫沒有把你放在心裏
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
不是 明明無法抵擋這種思念
卻還得故意裝作絲毫沒有把你放在心裏
而是 用自己冷漠的心 對愛你的人
掘了一條無法跨越的溝渠
學問之美在於使人一頭霧水,詩歌之美在於煽動男女出軌。這首詩讓人覺得愛情好像是生命的全部,在我們這些身處無人區、遠離現代社會的人看來,愛情的距離影響不到生命的存亡,只有當眼前的距離足以讓生命受到威脅時,這便産生了世界上的最遙遠。在做《可可西裏大穿越》系列報道前,我蒐集了近百萬字關於可可西裏的資料,看了這麼多東西,惟有一篇文字深深打動了我,裏面説每到夏季,青海可可西裏東南部的雌性藏羚羊就會沿著固定路線、成群結隊地穿越青藏鐵路和青藏公路這兩個人為屏障,深入到在青藏公路西側的卓乃湖、太陽湖等地進行繁殖。儘管青藏鐵路和公路預留了遷徙通道,但對於生性膽小的藏羚羊來説鐵路涵洞和公路路面變成了它不可逾越的鴻溝。在草原上奔跑時速在七十公里的藏羚羊,跨越這區區七點二米的公路理應不在話下,但是正是這區區七點二米,卻可以讓藏羚羊徘徊數小時之久,有的甚至在十分小心的爬上了公路上以後,又退縮回了旁邊的草原上。這短短七點二米路寬成為了藏羚羊生命中的一個障礙,也就成為了它們生命中最遙遠的距離。 文章的最後一句話讓我回味良久——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不是生與死,而是明明看到了生的希望,卻無法逾越死亡的沼澤。也許是有過幾次死裏逃生的經歷,因為這句話我一夜無眠。記得我在作客搜狐網站的時候,當主持人問我藏羚羊有關的問題,我的腦海裏一下子浮現出這句話,讓我險些失態説不下去。我當時穩住情緒,向網友展示了兩個同樣催人淚下的瞬間,一個瞬間是在藏羚羊産仔地,一隻母藏羚羊剛剛被盜獵分子獵殺了,整張皮被殘忍地剝掉了,全身是血地倒在草地上,旁邊是一隻剛出生的小藏羚羊,因為皮毛質量達不到盜獵分子的要求而僥倖活下來,它渾身濕漉漉地跪在母藏羚羊的屍體旁,努力地尋找著母親的乳頭,它需要靠母親的乳汁活下去,幼小的它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失去母親,它也基本上沒有活下去的可能性了。我當時看到這個瞬間,儘管把盜獵分子恨得牙齒咯咯作響,但淚水卻怎麼控制不住。第二個瞬間是發生藏羚羊遷徙的季節,一群志願者站在青藏公路上,肩並肩舉著一個條幅,上面寫著“藏羚羊要過路,請您稍等一會兒”,因為藏羚羊在穿越公路時如果受到過路車輛的驚擾就無法到達産仔地,所以有大群藏羚羊過路時,志願者就臨時封閉道路,讓藏羚羊順利通過,同樣是我們人類的行為,這兩個瞬間的反差是那麼大,讓我們為志願者充滿人文關懷的行為而深深感動,這些志願者有句同樣感人的口號——為了藏羚羊,獻出生命中的一個月。
在城市裏呆久了,就自然而然的缺少對生命的思考,更難以生發感恩的心境,我只要一感覺到自己在高樓大廈間行將麻木,就趕緊收拾行囊,逃離城市,逃得越遠越好,這次逃到了可可西裏。當然,逃到有地平線的地方,在心理上是愉悅的,但生理上是受瘧的。可以毫不誇張地説,在無人區不是生活,是生存,更是牲口。今天中午的伙食是米飯澆上兩勺蛋花湯,再來點生洋蔥補充維生素,也許是忙了一上午節目的原因,感覺又冷又餓,打飯時盛了滿滿一飯盆,蹲在地上狼吞虎咽,吃到一半,蹲在我邊上的陳永紅副隊長問我,這飯你還吃的那麼香。我一怔,看著碗裏的糊狀物,頓時覺得胃裏有東西往上涌, 如果時空轉換一下,我吃的東西在城市裏大概屬於泔水吧,但我還是把剩下的半盆吃乾淨了,自己安慰自己,科考隊物資保障有限,再往裏走,吃的肯定比這還差,趁現在還有一菜一湯多吃點。在這個遠離城市的地方,只有用平淡對待磨難,用感恩對待生活的心態才能活下去。
行程已過三分之一的穿越活動,覺得地平線的距離不僅讓人一直懷著感恩的心態,還讓人的意志愈磨愈堅。前幾天隨科考隊員考察普若崗日冰川西北50公里的火山岩,在海拔5000多米的藏北高原僅用了四個小時徒步來回走了16公里,可以説後面半段回程是硬撐著走完的。按理説這次跋涉要比我7月初在可可西裏遇險那次走的少,而且天氣也好得多,但也許因為這次是沒有求生的必要,所以16公里走的比上次累得多,回到出發地時連抬腿上車的力氣都沒了。但在返程中見到的場景讓我再一次體會到了什麼是“大事難事看擔當,是成是敗看堅持”的道理。我們車隊在黃昏中向大本營駛去,金色的余暉傾瀉在雪山聖湖之上,天際間一片橙紅,令戈措在雪山的環抱下散發著不可抵擋的魅力。造化美景讓我我不顧丁林隊長的催促,一再要求司機停車,用鏡頭收下這可可西裏的嫵媚。要不是晚間行車危險,我肯定會要求留下來獨享這最後的一抹晚霞。夕陽下瘋狂攝影的時候可以説是跑著進行的,一點沒有剛才遠足後疲憊,頓時感嘆大自然的博大胸懷,看到我們一下午的勞累,這才獻上了一頓無與倫比的視覺大餐。
扳指算來,已經20多天沒有看到現代建築了,地平線倒是一鑽出帳篷就可以看見,每次看到它我就會不由自主的深深吐一口氣,心裏默念:感謝上蒼給我這個徹頭徹尾的都市人常常有逃離城市的機會。
可可西裏是遙遠的,地平線到底有多遠,取決於你的內心。
責編:戴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