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守所裏的艾滋病人(上)
央視國際 2003年12月08日 18:02
出鏡主持人:董雯嫣 編導:董雯嫣
嘉賓:犯罪嫌疑人
播出時間:2003年12月7日 CCTV—12 23:30 首播
CCTV.com(新聞夜話):主持人:這裡是浙江省杭州市公安局西湖分局的看守所。在今年的11月底,這裡成了全國輿論的焦點,因為這個看守所一次性地刑拘了14名患有艾滋病的犯罪嫌疑人。這樣大規模的刑拘艾滋病犯罪嫌疑人,在全國還是第一次。這些艾滋疑犯中很多人不是第一次被抓,但都不怕警察。因為按以前的慣例,只要確定疑犯患有艾滋病,公安局就會放人。結果,艾滋疑犯會繼續犯罪,形成一個抓了放、放了抓的循環怪圈。杭州市公安局西湖分局的提審記錄顯示,有的疑犯為了逃避法律的制裁,竟然還會主動地感染艾滋病毒。這都是些什麼樣的人,是什麼害了他們?他們又會給社會造成多大的危害呢?我們今天將首先採訪一名犯罪嫌疑人。他是廣西鹿寨縣馬鞍村人,今年只有21歲,他被查出攜帶艾滋病毒也剛剛才一年多。
訪談:
主持人:你們被抓進來的理由是你們偷東西,你是天天去偷。是不是後來已經習慣了?
艾滋疑犯:這個也不是什麼習慣,反正都是為了生存才去偷的,我們在杭州根本沒有什麼生存的方式。當然是不應該去偷的,我們想去做工,人家不要,在杭州沒有的,人家不要。我從戒毒所出來,也去找過工作,人家不要,沒有健康證人家不要的。像我們去租房子,人家也不租的。
主持人:這種生活你有沒有想過要停下來,試過沒有?
艾滋疑犯:想是想過,因為已經染上這個毒癮了,沒辦法了,擺脫不了。我也想把這個包袱扔掉,扔不掉的。
主持人:你做過努力?
艾滋疑犯:我自己戒過幾次,真的是戒不掉。
主持人:除了吃飯之外,錢主要就是用在吸毒,毒品上邊?
艾滋疑犯:吸毒。
主持人:一天多少錢才能夠?
艾滋疑犯:兩、三百塊。
主持人:每天如果要維持這兩、三百,就得去偷?
艾滋疑犯:對。
主持人:你是怎麼染上艾滋病的?
艾滋疑犯:我們那裏很亂的,買注射器很難買的,就是發毒癮了,就借用人家的針頭來打,可能就是這樣感染上的。其實那個時候,我們還沒聽説有艾滋病這種病的,我們那裏都這樣。
主持人:那你知道那個針頭不能共用嗎?
艾滋疑犯:不知道,反正犯癮的時候不管那麼多了,那個時候只要有針筒就行了,不要去管那麼多,反正也沒有聽説什麼艾滋病的,聽説了肯定不會去共用的,(如果)自己知道艾滋病是一種絕症,他得艾滋病,他的針頭,那我死也不會去用它的,是不是?自己也不想有這種病的。
主持人:你的老鄉里邊有人説,他們事先也有知道的?
艾滋疑犯:知道的就是來到杭州這邊,(犯罪後)被抓起來,送到戒毒所才知道的。反正在外面的,自己也沒有去檢查過,也不知道。
主持人:沒有人告訴你?
艾滋疑犯:沒有。
主持人:害怕嗎?
艾滋疑犯:害怕挺害怕的,年紀輕輕的,這幾年的生病就死了,這個聽人家説,抵抗力好一點的最多四、五年,抵抗力差的兩、三年就死掉了,真的挺害怕的,這麼小就死了,也覺得對不起自己的父母。
主持人:你最大的這種恐懼,除了死亡以外,還有其它的東西嗎?
艾滋疑犯:現在很想見家裏人,我出來五年了,還沒有回去過,我也很想家裏的人。
主持人:你怕回不去了?
艾滋疑犯:是的,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見到他們。
主持人:你會在什麼時候想家?
艾滋疑犯:就是最絕望的時候,會想到家裏面。
主持人:什麼時候是你最絕望的時候?
艾滋疑犯:身邊沒有朋友,沒有家裏人,什麼人都沒有,就是一個人,自己會想起家裏面的人。
主持人:這樣的時候多嗎?
艾滋疑犯:多的。
主持人:你有沒有想過,要是歸根結底來説的話,是什麼害你了?
艾滋疑犯:就是白粉。
主持人:其實你剛開始從家鄉過來的時候,是來打工的?那怎麼就吸起毒了?
艾滋疑犯:不是,那個時候我在家裏面已經吸毒上癮了,我戒掉了就出來了,等於説出來這邊,我想離家鄉遠一點,不怎麼容易找到毒品。
主持人:就是你剛來的時候,是來戒毒的?
艾滋疑犯:我是在家裏面已經戒掉了,準備出來打工,外面可能不會像我們那裏毒品很多很多的,就想到了這邊人生地不熟的,找一份工作來做,不可能找得到毒品,我自己想可能戒得掉。誰知道來到這邊,工作找不到,而碰到老鄉,就在一起又吸上毒了。
主持人:你的周圍好多毒品?很容易弄得到?什麼人給你的?
艾滋疑犯:我們都是在外面跑的,都認識那些人,他們也是在外面跑的,他們也是外地的,就是這樣認識的。
主持人:這些老鄉里面,有的人吸毒,有的人販毒,大家就根本誰都離不開誰了?
艾滋疑犯:對。
主持人:那這些人怎麼就聚到一塊兒了?
艾滋疑犯:我也説不明白,反正我們那裏人聚集的時候,到一個地方,都是不太分開的,好像都是在一個地方轉來轉去的,不分開的。
主持人:那這裡邊有沒有人,可以潔身自好,比較好的?
艾滋疑犯:沒有。
主持人:你們在一塊兒聊得最多的是什麼?
艾滋疑犯:有時候找不到毒品了,就聊這些,沒什麼聊的,其實我們吸毒的沒有什麼好聊的。除了毒品以外就沒什麼聊的,很少去哪玩,不去的,吸完毒就想睡覺,別的不想。
主持人:有的人為了逃避法律的制裁,他是主動地把帶有艾滋病毒的血,注射到自己的血液裏面來,主動地感染艾滋病毒,他們不怕死嗎?
艾滋疑犯:不知道,我知道的(艾滋病感染者)反正都是到戒毒所裏面檢查出來的,他們以前也不知道有艾滋病的。
主持人:你根本沒聽説過?
艾滋疑犯:沒有,在我們老鄉當中沒有人這麼傻的,誰不想多活?我們自己都這樣説,假如誰幫我醫好我的病,那我去判個三年、五年我也願意,就這樣,誰願意自己去找死,是不是?像我們老鄉都是來到這邊以後,即使染上艾滋病的,都是從我們那邊過來,到了這邊被抓住了,送到戒毒所裏面,都是在那裏面檢查出來的。我認識的人當中沒有一個不是在那裏檢查出來的,全部是在那裏檢查出來的。
主持人:這些檢查出來的人,會不會對那些還沒有檢查出來的人有影響,他們會不會害怕,因為這個原因戒毒?
艾滋疑犯:這個好像沒有。
主持人:沒有?對你來説看守所是一個可怕的地方嗎?
艾滋疑犯:可怕,肯定可怕。
主持人:同樣是做犯法的事情,你覺得作為一個艾滋病人,和作為一個普通人,對他們的懲罰應該不一樣嗎?
艾滋疑犯:應該是這樣的吧,我們身體不好,像我們免疫力已經下降了一半,跟正常人比起來很差。
主持人:你還會去接著做這樣的事嗎?
艾滋疑犯:現在怎麼説呢?我們也是沒辦法的,出去了,假如説,今天放我出去了,我一分錢都沒有,走到杭州,還是哪,吃飯也沒有錢,坐車也沒有錢,朋友也沒有朋友,親戚也沒有親戚,那我去哪兒?那只有去偷,沒辦法。
主持人:你真的覺得,如果做了違法的事情,不會受到懲罰嗎?
艾滋疑犯:這個看國家的法律怎麼樣的,反正犯了法肯定要判刑的,肯定要判的。像我們,法律我們也不懂,也不知道什麼,就是等到判刑了,以後怎麼辦,我也不知道。
主持人:謝謝你接受採訪。
結束語:
經杭州市戒毒部門今年5月份提供的一份文件顯示,從97年至今,杭州市在涉毒人員中已經查出艾滋病病毒攜帶者是116人。其中,77.45%是經過吸毒感染的,年齡最小的只有12歲。如何面對這些人?連警察都沒有一個最後的標準答案。在下期節目中,我們將採訪杭州市公安局西湖分局刑偵大隊副大隊長王擎坤,和這次負責關押的看守所所長倪宏峰。
下集預告
主持人:你們在抓捕這一批艾滋病嫌疑犯之前,就已經是下定決心要集中關押了。是什麼讓你們下了最後的決心?
王擎坤:因為早在幾個月以前,翠苑地區刑事案件始終趨於一個高發事態。因為主要涉及到扒竊犯罪,受害的群體主要是社會的低收入人群,包括在校學生。所以當時我們局裏面感覺壓力比較大。那麼通過前期調查以後,了解到有一些廣西籍的犯罪嫌疑人長期聚集在這裡邊,估計肯定已經三個多月了。然後我們也通過我們刑事偵查工作的專用手段,也了解到,裏面其中可能有一些人,可能有艾滋病,我們也掌握了這些人住在哪些地方。
主持人:我現在了解的一個情況,就是杭州市還是有一位幹警,在抓捕艾滋病嫌疑犯人過程當中,被犯人咬傷了。他現在手上有傷,檢查他是不是帶艾滋病毒,到現在不到半年,還沒有查出最後的結果,你們怎麼看待這位民警?
王擎坤:其實作為我們普通的民警都有壓力,包括我本人也有壓力。
主持人:但是在看守這些犯罪嫌疑人的時候,每一個犯罪嫌疑人可能需要配的警力要比普通的嫌疑人多,這樣增加的警力,以後也能保障?
王擎坤:既然我們承擔了這一項工作,我覺得在警力保障上面可以解決的。
主持人:這批犯罪嫌疑人身份很特殊,他們患有艾滋病,他們經常會有情緒化的一種表現,在這種情況下,會給你們的工作帶來多大的難度?
倪宏峰:集體鬧監,絕食,這種情況在我們,按照正常的管理的話,是不會出現這種情況的。因為他們從心理上一直認為,我們這批人你們是不能關押的。
主持人:他們為什麼認為不應該關呢?
王擎坤:他們認為我是艾滋病(感染者),我是艾滋病(感染者)我是病人,這是他們單方面的(想法),但是我們國家的法律沒有一條説是艾滋病人犯罪,可以逃避法律的懲治的,沒有的。
主持人:這樣的犯罪嫌疑人,以前的情況是很短時間就會出去,所以這一次長期,時間長了,他們的情緒可能會比以前更多?
王擎坤:雙方的情緒,我們是緊張,他們是比較興奮。
主持人:興奮?
王擎坤:對,興奮,起鬨,踩樓板。
主持人:最害怕的是自殺和自殘?
王擎坤:像昨天就是這樣,一自殺,我們就要教育,第一,我們值班人馬上向所長彙報,所長第一步衝到第一線,衝到值班室,然後第二步向局領導彙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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