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文良:沒錯,我這人説話廢話太多。
主持人:然然怎麼説您?
張文良:然然就説我的廢話太多。
主持人:她就直接給您這麼説?
張文良:愛舉例子,少舉點例子。人又不傻,説一遍就得了,老是這意思。
主持人:她跟你們不吵嘴嗎?不生氣嗎?你們沒有紅過臉?
張文良:爭論問題,爭論的是爭論的問題,但是急眼的時候很少,除非她受了冤枉,好像沒有。
主持人:你們倆誰冤枉過她?
穆學雲:我冤枉過她一次,那是怎麼回事呢?2002年,有一次我的一件衣裳,平時不穿,那天我想起來穿上了,穿上了我摸兜,無意中往兩個兜裏一插,我尋思,我這兜還有錢,拿出來一看不是錢,是國庫券。當時我心裏愣了一下,我説我把我孩子給冤枉了,為什麼給冤枉了?這是在1996年的時候兌換國庫券,我説,然然啊,我的國庫券放在你寫字檯的抽屜裏,寫字檯最靠裏邊的抽屜裏,你想起來給我換了去。她説,行。結果我就回陜西了。
回陜西以後她寫信給我説,媽,你説的國庫券我怎麼沒找着啊?我説,不可能,就放在寫字檯裏了,我記得清清楚楚,怎麼能沒放那裏頭呢?我説,你回去好好找找。她説,媽,真沒有。心裏還老是嘀咕着,是不是孩子真的花了?那個時候就有這種想法。
可是一拿出來以後我心裏特難受,這個國庫券到現在我也沒有換,我就把它收起來了,擱在她的小玩意兒裏邊。擱在一塊了。
那時候我到墓地去,平時到那兒去我都不説話,我也不哭,也不説話。我就目視那塊石頭,咱娘倆每次相見對我來講是太殘酷了。我們無奈,只有面對。
那天我説了,然然,我實在對不起你,國庫券我找到了,我也沒換。現在我也不缺這點兒錢了,我把它收到那些小玩意兒裏了,請你原諒媽媽。
主持人:你只能給她的墓地道個歉。
張文良:給自己找個心理平衡。實際上不是瞎掰嗎?能聽到嗎?肯定聽不着。
張文良:反正自己有時候去了念叨念叨,心裏還舒服點兒,説實在的。有時候想,您看,大街上這麼多孩子,在座的也有這麼大的小孩,看著他們也想起我的孩子來了。有時候想起來,心裏也覺得空落落的,可是換句話一想,也就這樣挺好。
為什麼這麼説呢?如果説誰家的孩子都不富餘,都是一半個。如果這事兒要是攤到別人,別人家不是也像我這樣難受,我還能頂過來,我覺得我也挺棒的。
不過這挺棒的,我跟我閨女學的,真的,確實跟我閨女學的,我閨女得了病之後一直是高高興興的,不讓我擔心。
那時候動完手術已經有七八次化療了,她嚷嚷着自己去,不讓我跟着。回來了,我一看臉,我先看看臉怎麼樣,一看沒什麼出入,到家趕緊我收拾做飯,吃完飯了照我肩膀一拍,老爸 ,帶咱遛一圈去。我騎着三輪車,我説,走。我帶她出去了,孩子跟我一説帶咱遛一圈去,我覺得孩子可能有話跟我説。到半道上了,我在前面騎三輪車,她在後面坐著。我説,結果怎麼樣?其實我們倆説話都挺平靜的。轉移了。我沒吱聲。你猜猜轉到哪兒去了?問我。我説 不知道,結果呢?我就覺得後邊有點劃拉東西,我拿過來一看,B超單子上有了,轉移到肝上了。尺寸、形狀、位置、B超上全有。嗐,反正也轉移了,轉移就轉移吧!
自從她自己意識到得了癌症了,到她走的那一天,她都是明明白白的,不糊塗。
她説了,老爸,我不打嗎啡!其實嗎啡才一塊多錢一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