央視網首頁 | 搜視 | 電影 | 電視劇 | 直播 | 點播 | 新聞 | 體育 | 娛樂 | 經濟 | 房産 | 家居 | 論壇 | 訪談 | 博客 | 星播客 | 網尚文摘

“上管天,下管地,中間管空氣!”

央視國際 (2001年11月30日 16:01)

  “咱們的車被人破壞了!”

  走出縣城邊上的一家小飯館,“蓋導”便一眼看見我們記者組乘坐的麵包車的一個車胎癟了,而且,他憑基本的嗅覺知道,這決不是偶然。

  “咱們的車被人破壞了!”他儘量壓低聲音説,生怕旁邊的人會聽到。

  難道有人發現了我們?大家的目光不約而同地投向了我。因為在記者組中間,只有我一個人已經有了兩年的“出鏡史”,屬於走在大街上可能被人認識出來的那種記者。而且,我們這次來執行任務的這個地方這幾天肯會對“東方時空”這四個字極為敏感。

  我下意識地低頭看看自己的裝束,心想:不會暴露啊?我戴着墨鏡,夾克衫的衣領立着,都豎到耳朵根兒了。

  這是在一九九五初的一天,山東省臨沂地區莒南縣縣城外。

  兩個星期前,山西幾位觀眾來到中央電視臺,找到了我們《焦點時刻》欄目組,向我們反映莒南縣人民法院在解決一起經濟糾紛時非法拘留人質的違法行為。這幾個人是陜西一家企業的法人代表。他們的企業和莒南縣一家企業簽定了一項産品買賣合同,後來雙方在合同上發生糾紛,山西的企業拒絕支付購買莒南企業産品的剩餘款項。莒南的那家企業便向莒南縣法院狀告山西的那家企業。

  (工作途中圖片)

  莒南人民法院在被告缺席的情況下依法判定山西那家企業敗訴,並要求被告在規定時間內付清所欠款項。然而,判決書送到山西以後卻遲遲不見動靜。這時,莒南縣人民法院的院長竟然作出了一個荒唐的決定:去山西抓人!於是一天夜裏,幾名莒南縣法院的法警和莒南縣的公安人員闖進了山西那家企業的法人代表家,二話沒説,抓了人,並連夜將他帶回了莒南。到了莒南縣城以後,他們把那人關在了一處平房裏,並告訴他,什麼時候把錢還上,什麼時候就放你。那位法人代表趕緊託人往山東送錢。錢送到莒南的時候,他已經在那間平方裏被足足關了一個月。據那位倒楣的法人代表後來回憶,他在被關押期間,曾多次被毒打。那位法院院長甚至用威脅的口氣對他説:“你不要以為我對你沒辦法。我在這裡是上管天,下管地,中間還管空氣!”

  這是一起典型的法院違反異地執法有關規定,非法扣留人質的事件。《焦點訪談》派出了記者到莒南採訪這一事件。在採訪那位法院院長時候,對方先是拒絕,後來勉強同意了,但條件是不許拍攝。

  我們的攝像把攝像機抱在了自己的腿上,坐在了一旁,鏡頭卻對着那位滿嘴酒氣,口氣狂妄的院長。

  院長説:“你們是記者?記者又能把我怎麼樣?”邊説邊晃着捏在手裏的中央電視臺介紹信和《東方時空》的記者證。

  隨後,他把記者證舉到半空中搖晃着説:“這個東西是金子的嗎?”

  在被問到山西的那位企業法人代表為什麼會在莒南被關了一個多月的時候,院長稱不是關,是請他來莒南辦了一個“學習班”。

  至於是什麼“學習班”,他支支吾吾,一時答不上來,最後又説是法律知識“學習班”。

  這位法院院長不斷地強調一個觀點:欠債還錢,這是天經地義的事情,莒南縣人民法院有權為此採取一切必要的措施。這位法官大人到那時還並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行為已經是違法的了。

  院長的表現被完整攝錄,雖然他不準記者拍攝,但機器放在膝蓋上並不妨礙它完成自己的任務。儘管這位院長的名言是,我在這裡上管天,下管地,中間還管空氣!他沒有管住我們的攝像機。

  記者在採訪中了解到,在那個期間,莒南縣根本沒有舉辦過什麼所謂的“學習班”。那位院長的確説過類似“抓人”的話。關押人質的小平房附近的老百姓證實,他們的確聽到過打罵和怪叫的聲音。

  隨着採訪的深入,記者在莒南縣城遇到了一系列怪事:從山東青島市租來的出租車和司機中途不辭而別;住在招待所突然不加任何解釋地向他們下了逐客令;甚至收到了一張紙條,警告他們“當心小命”。

  回到北京後,根據所有這些採訪的內容,趕制的一期《焦點時刻》在《東方時空》節目中很快播出,在社會上引起了前所未有的反響。許多觀眾看到屏幕上那一段法院院長晃着記者證問“這個東西是金子的嗎?還有他狂言“上管天,下管地,中間管空氣”的內容後,氣氛之極,紛紛打電話、來信表示感謝我們對這類現象的揭露。有人詢問那位法院院長是否已經得到處理?更多的人關心這件事所揭露的在經濟糾紛中非法拘留人質為什麼在其他地區也不少見?産生的原因是什麼?

  《焦點時刻》決定對莒南的這件事不能停留在一期節目、一次揭露的狀況。在“蓋導”領命對此事繼續追蹤的時候,我開始參加了對這一事件的後續深度採訪。我們就莒南事件以及由此而引發的觀眾反饋和社會各界對此類事件的討論作了更進一步的報道,在《東方時空》和《新聞聯播》中播出。

  《新聞聯播》在報道有關這一事件的新聞後面專門加上了一句:本台記者已經再次前往莒南縣,對此事深入報道。這條新聞播出的時候,我們一行五人,攝像機兩套已經在飛往青島市的夜班飛機上了。

  第二天一大早,我們搭乘一輛麵包車上了路。車子足足跑了八個小時,才到達距青島五百公里的莒南縣。當我們在縣城外填飽了肚子,稍事休整後準備“殺”進城去的時候,莒南給了我們一個下馬威:本章開頭的一幕發生了。

  司機仔細檢查了麵包車那個已經癟了的輪胎後,確定“蓋導”的直覺是對的。因為輪胎的氣門芯是被銳器整整齊齊地切斷的。而且,這種汽車輪胎的氣門芯都死死地埋在輪胎鋼圈裏面的,必須用專門的工具才能將它取出來。看來,下手的人很懂行,是有備而來,動作很麻利。因為,我們幾個進去吃飯總共才用了不到半小時的時間。

  這時候,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一起將目光投向了“蓋導”,似乎是想聽聽他這個臨時的領隊下什麼命令。“蓋導”不愧是軍人出身,顯得很鎮定,在司機更換輪胎的時候,與大家低聲宣佈了對策:馬上公開我們的身份,以中央電視臺記者的名義就地在馬路邊再攔兩輛過路的外地車,請司機幫忙拉我們進城。

  “花多少錢都行,這時候顧不了那麼多了,我做主。”“蓋導”斬釘截鐵地説。根據大家商量好的方案,我們五個人加上司機分成三個組,一個組兩個人,每組單獨乘坐一輛車。第一批由對莒南縣城地形比較了解的呼嘯起??帶一個攝像,直奔縣委大院。我和另一個攝像乘坐第二輛車,跟在後面,但不進縣委大院。第三輛車是“蓋導”和麵包車司機。我們??停在更遠的地方,相機行事。

  我們之所以如此“小題大做”“草木皆兵”,是因為就在我們從北京出發的時候,我們得到消息,莒南傳來話説,《東方時空》的記者要是再來莒南,來一個就揍扁一個。加上剛才的“輪胎”事件,看來消息也並非空穴來風。在莒南縣城裏,一張大網也許已經張開。

  “蓋導”的方案是,為了避免我們五個人被對方“一鍋端”,我們分批進入。第一批要是在規定的時間內不出來,其他人就先撤出莒南,並同時向山東省公安機關報警,請求解救我們的記者。依此類推,“蓋導”和麵包車司機將是最後一批撤離的人員。事後,我還跟他開玩笑説:“哥兒們你行啊,把困難讓給別人,把方便留給自己嘛。”他急了,跳着腳跟我嚷嚷道:“這你就不懂了,我要是不留在最後,萬一齣了事,誰來指揮營救作戰呢?”

  安排妥當,開始計劃行動。在進城的車上,大家個個臉上帶着嚴肅的神情,大有一副“壯士一去不復返”的英雄氣概。

  我當時在想,要真是“鴻門宴”,估計我們遇到的待遇至少不會比那位法人代表上的“學習班”輕鬆多少。輕則鼻青臉腫,重則恐怕要被搞成個殘疾之類的,那可就慘啦。因為這種事情在其他地方也不是沒有發生過,特別是有些偏遠的小地方。反正是山高皇帝遠,人家先把你收拾了再説。這幾年,由於新聞單位加強了曝光和輿論監督的力度,使得一些心懷鬼胎的人日子更難過。他們也對新聞界懷恨在心,打罵記者的事件時有發生。一九九七年,我們《焦點訪談》報道過的河南那位故意殺人的公安人員張金柱就曾經暴打過不止一個新聞記者。據説,張金柱在被處決之前聲稱,是記者們“要我的命”!

  我們的三輛車按照預定的方案駛入了莒南縣城。每輛車保持足夠的距離,但又能相互看得着。

  汽車慢慢地行駛在縣城的馬路上。透過車窗,我看到馬路上稀稀拉拉的行人。馬路兩旁有一些商店,看上去這裡還算繁榮。再看行人,穿着都比較樸素。莒南縣所在的臨沂地區是一個革命老區。這裡的父老鄉親曾經為革命事業和新中國的建立作出過貢獻。在這樣一個優秀的地方冒出了那麼一個法院院長,不知是不是屬於歷史的偶然。

  看著第一輛車開進了縣委大院,我叫司機遠遠地停下了車。司機是青島人。儘管我們告訴他我們是中央電視臺的記者,來這裡有重要任務,請他不用擔心。但從我們上車後,他還是表現得既莫名其妙,又忐忑不安。不到十分鐘,我們的記者出來了,身邊多了一個幹部模樣的人,那人和他一起鑽進了我們的一號車。

  車出了縣委大院,拐進了旁邊的一條小路。

  “這傢伙幹什麼呢?”我暗暗地説,回頭看看,“蓋導”他們的車還在遠處停着。

  在一個拐彎處,一號車停了下來,我們的人從車窗裏伸出了一隻手在拼命地比劃,意思是在招呼我們跟上來。於是,我們大膽地跟了上去。

  三輛車七拐八拐駛進了一個大院,我抬頭一看,門一個牌子上寫着:莒南縣委招待所。大院裏停着許多車,多數是奧迪和桑塔納,其中有好幾輛車的車牌上的字寫着:魯A——XXXXX。“魯A”表示這是濟南來的車。

  “都進來吧,沒事啦!”我們事先估計最有可能被扣押、毒打的那位前鋒記者下車衝我們大聲招呼道。

  “沒事了!”還不等我和“蓋導”問他怎麼回事,在招待所主樓門口的一大群人便迎了上來。

  “昨天就聽説你們要來,我們今天一直等你們呢!”人群中一位領導模樣的人走上來對我們説。據介紹,他是山東省高級人民法院的副院長。很快,我們明白了。

  自從《東方時空》報道了莒南人民法院非法拘留人質的事情後,立即引起了最高人民法院和山東省有關方面的重視。根據最高人民法院的指示,山東省高級人民法院、臨沂地區和莒南縣迅速組成了三級聯合調查組,兩天前就到了莒南縣開始了調查。

  “昨天晚上《新聞聯播》説你們已經往這裡來了,我們今天一直都在等你們。”山東高院的這位副院長説,“我們堅決支持你們的工作。”

  聽到這裡,我們記者組五個人不約而同地互相看了看,臉上露了一絲只有我們自己才明白的神色。就在一個小時前,我們還在為如何應對最壞的情況而設計對策。而現在,一切都煙消雲散了。大家的心情頓時輕鬆了不少。

  聯合調查組的負責同志馬上接受了我們的採訪。根據調查組的調查結果,我們在此之前的報道完全屬實。莒南縣人民法院在處理這起經濟糾紛時採用扣留人質的手段是非法的,整個過程那位縣法院院長負有主要責任。根據有關方面的決定,那位法院院長現已被停職審查。我們提出是否能再採訪一下那位法院院長,回答是院長已經住進了醫院,據説是犯了高血壓。

  不知是動了惻隱之心,還是想親眼證實一下法院院長的病情,“蓋導”提出我們攝製組想要去醫院看望這位院長,但保證不採訪,也不拍攝。縣裏同志猶豫了一下説,他們去徵求一下院長本人和醫院的意見,明天給我們答覆。

  第二天上午,縣裏回答我們現在就可以去醫院看望院長。在縣醫院的一間“高幹病房”裏,我們終於見到了這位“上管天,下管地,中間管空氣的”法官大人。只見他緊閉着雙眼,鼻子裏插着一根輸氧的導管,胳膊上插着一根輸液的管子。在旁邊的一張床上,還躺着一個人。這個人看見我們進來,馬上用被子矇住全身,開始在裏面抽泣。隨我們一起去醫院的人告訴我們説,這個人是院長的“家屬”。從我們進去到離開,院長始終躺在床上一動不動。儘管他緊閉着雙眼,但是我發現,他的眼珠似乎不停地在眼皮裏面轉動。

  探望了院長之後,我們便離開了莒南。然而,當我們趕回北京準備整理我們關於這件事的後續報道的時候,我們接到通知:關於莒南這件事“就此打住”,不再報道,理由是要維護人民法官的整體形象。後來,我們得知,那位法院院長還是被撤了職。

  至於那天中午發生的“輪胎事件”,我們一直百思不得其解。關於莒南這件事,我還一直有一個不解的問題,那位血壓後來不知道恢復了正常沒有的法院院長從哪學來的那句“上管天,下管地,中間管空氣”的話?因為,莒南革命老區的人民是不會教他説這樣的話的,肯定不會。

責編:復蘇


[ 新聞發送 ] [ 打印 ] [關閉窗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