晝夜兼程
央視國際 (2001年11月30日 15:49)
九十年代伊始,隨着柏林墻的倒塌、前蘇聯的分崩離析,世界格局發生了巨大的變化。以社會主義和資本主義劃分的東西方兩大陣營原有的天平迅速失去了平衡。這其中,東方社會主義陣營的變化最富戲劇性。在波蘭、在捷克斯洛伐克、在羅馬尼亞,民主派人士領導的反對一黨專制的鬥爭紛紛取得勝利。一時間,多黨制和民主制像是一陣時髦的春風吹遍了整個東歐。伴隨而來的是一個個小共和國的獨立風潮,立陶宛、愛沙尼亞、拉托維亞、捷克、斯洛伐克,等等。很快,獨立風潮刮到了原來並不完全屬於東方陣營的南斯拉伕聯邦。南斯拉伕聯邦中的克羅地亞共和國和馬其頓共和國先後宣佈獨立。就在西方國家為發生在南斯拉伕這一變故暗自高興之時,南斯拉伕聯邦中的另一個共和國也跟着宣佈了獨立。這就是波斯尼亞—黑塞哥維那(簡稱波黑)共和國的獨立。然而,恐怕誰也沒有想到的是,波黑的獨立卻就此引發了一場二戰之後歐洲大陸上規模最大的內戰。一九九二年,由於波黑境內穆斯林、塞爾維亞和克羅地亞三大民族在權力分配、領土劃分以及傳統、歷史、宗教上的巨大分歧,波黑爆發了全面的內戰。
波黑內戰爆發不久,很快,與波黑三大民族有着千絲萬縷聯絡的南斯拉伕塞爾維亞共和國、克羅地亞共和國以及伊斯蘭國家和西歐等國也不同程度地牽扯了進來。戰火迅速地從波黑首府薩拉熱窩蔓延到了波黑全境。隨即,由塞爾維亞和黑山共和國組成的南斯拉伕聯盟又和克羅地亞爆發了激烈的衝突。前南所在的巴爾幹地區素有歐洲的火藥桶之稱。歐洲人至今對於引發第一次世界大戰的那起刺殺奧國王儲斐迪南大公的薩拉熱窩事件心有餘悸。隨着戰爭的不斷升級,國際社會作出了強烈反應。聯合國對南斯拉伕聯盟實行了全面地制裁,並向前南地區派出了維和部隊。北約組織也對波黑交戰各方武裝實施了無數次空中打擊。然而,戰爭卻並沒有因此而停止。成千上萬的波黑百姓成了這場民族仇殺的犧牲品。幾十萬波黑人家破人亡,淪為了難民。曾經舉辦過奧林匹克冬季運動會的波黑首府的薩拉熱窩也成了一個“死亡之城”、“恐怖之城”。
(一九九五年十二月,薩拉熱窩“死亡大道”上的假日飯店圖片)
一九九五年初,波黑內戰進入第四個年頭。由於當時戰事發展越來越緊張,我所在的中央電視臺《焦點訪談》國際記者組通過電視臺外事處向有關部門提出申請,希望他們能夠支持並同意我們派記者前往前南地區採訪波黑戰爭。然而,眼看著北約開始對波黑進行空襲,我們沒有得到任何答覆。維和部隊進駐波黑了,沒有消息;薩拉熱窩激戰不休,我們還是沒有消息。當時是由我負責起草我們赴前南地區採訪的所有報告和聯絡相關的事宜。直到一九九五年七、八月份,我手裏的報告已經攢了足足一厚摞。然而,我們得到的唯一答覆是,考慮到波黑內戰的危險性,暫時不宜派記者前往。
一九九五年十月,我赴美國採訪聯合國成立五十周年紀念大會。十一月,我又馬不停蹄地趕到日本大阪,報道在那裏舉行的一年一度的亞太經濟合作組織領導人非正式會議。從大阪回到北京,我又專訪了古巴領導人卡斯特羅。一連串緊張的採訪報道任務後我幾乎忘記了去波黑採訪的事情。
十二月初的一天,我突然接到通知:我們要求赴前南地區採訪的申請得到了批准!廣電部同意我們和中國國際廣播電臺分別組成報道組赴前南地區採訪。此時,波黑戰火已漸趨平靜。幾個月前,波黑交戰各方在美國等西方國家的斡旋下已經初步達成了一項名為“代頓協議”的和平協議。各方定於十二月中旬在巴黎簽署和平協議。
接到通知,《焦點訪談》所在的新聞中心立刻召開協調會議,並迅速組成了一個五人的報道組。報道組的記者由我擔任,另外四位是國際新聞組編輯唐湘偉、攝像記者王卓、錄像師馬玉燕和衛星技術工程師楊建。我們五個人中唯一的女性是錄音師老馬。考慮到我對國際事件報道的經驗,新聞中心決定報道組由我來臨時負責。
由於我們這次採訪是中央電視臺第一次派記者前往戰亂地區實地採訪,我們赴波黑的消息也引起了許多好心的同事和朋友的關心。有的人建議我們為自己準備一些必要的戰爭地區裝備。在中央電視臺一位軍事記者的幫助下,我到北京武警總部的一家服務公司購買了五套防彈背心和鋼盔,以及急救包等。就在一切基本準備就緒的時候,新聞評論部主任孫玉勝提出,評論部要為我們五個人每人購買一份戰爭地區人身意外傷害保險。孫玉勝讓我來聯絡這件事。説實話,在此之前,我幾乎沒有和保險公司打過任何交道。
當我撥通北京一個又一個保險公司電話的時候,我感到的卻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接電話的往往都是某個保險公司經理秘書或者辦公室主任。聽到我們的情況,幾乎所有的人都表示非常為難。在請示公司領導之後,他們答覆是,他們目前都還沒有這種保險服務項目,因此無法為我們保險。任憑我如何解釋,對方都是一句話:非常抱歉。其中有一家保險公司的一位經理秘書在電話裏終於向我道出了原委。
“水先生,就像你們電視臺不會去拍一條不能播放的新聞一樣,我們公司也不能去做一筆賠本的生意。希望您能理解,”那位年輕的女秘書振振有辭地對我説道。顯然,這家公司已經斷定,我們去波黑定是有去無回了。
保險公司不願做不保險的生意,這是我對我們市場經濟下新生的保險公司的第一印象。從那之後,我總是對各種找上門來的保險公司抱有極大的成見。
碰了一鼻子灰後,我最後還是通過朋友關係聯絡到了中國人民保險公司的一位老總。老總聽了我們的情況後,當即拍板,破例讓他下屬的一家公司為我們每人辦理了八十萬元人民幣的戰爭意外傷害保險。
一九九五年十二月十四日,我們一行五人在首都機場登上了意大利航空公司的飛機。在米蘭機場做了短暫的停留之後,我們到達了意大利首都羅馬。按照原定時間,我們在羅馬機場只有四十五分鐘的轉機時間。可是,當我們五個人提着大包小包各種行李、器材,穿過羅馬機場那一個又一個衛星廳最後氣喘吁吁地趕到克羅地亞航空公司登機口的時候,那裏的工作人員不緊不慢地告訴我們,飛機晚點了。由於天氣的原因,克羅地亞航空公司的飛機此時還在克羅地亞首都薩格勒布。大約五個小時後,廣播裏終於傳來了消息:前往克羅地亞的乘客可以登機了。
克羅地亞航空公司的飛機是一架前蘇聯造的安—24客機。飛機小得可憐,只有幾十的座位。客艙裏一邊各兩排座位。中間的通道非常窄,稍微胖一點的人必須側過身子一步一步地往前挪。上了飛機,我們才知道,在到達薩格勒布之前,飛機中途還要在克羅地亞城市斯普林特做短暫停留。
此時,我們離開北京已經將近二十個小時。長途的飛行令報道組人員疲憊不堪。上了飛機後,攝像記者王卓、編輯唐湘偉、工程師楊建紛紛倒頭大睡,只有錄音師老馬和我還有點精神。出國旅行,時差的區別經常使人“顛三倒四”。大白天昏昏欲睡,而到了晚上卻神采奕奕。我看看坐在後排的老馬,老馬衝我微微一笑,對我説:
“沒事兒。”
老馬是報道組五個人中年齡最大的,也是唯一的一位女性。記得在北京出發前,我告訴老馬,這次我們是去戰爭地區,可能會很艱苦,希望她心裏有所準備。當時老馬也是對我微微一笑,也是這三個字:沒事兒。
飛機在夜空中顛簸着飛行。透過圓形的機窗,外面的雲層在月光中呈現出各種奇怪的造型。東歐的天空以及東歐的飛機總是讓人有一種不安全的感覺。一九八九年一月,我第一次前往中東總分社時,也曾穿越過這片天空。當時我是從羅馬尼亞首都布加勒斯特乘飛機南下飛往開羅。記得那次我坐的是羅馬尼亞航空公司的一架安—24飛機。飛機起飛後就開始在奇形怪狀的雲層裏劇烈地顛簸起來。我坐在靠近飛機機翼的窗口位置。看著在氣流中猛烈顫抖的機翼,我感到陣陣的心悸。
大約一個小時後,我們的飛機安全地降落在了斯特林普機場。這裡已經可以感受到戰爭的氣氛。機場上停着一排排的戰鬥機和軍用運輸機。機場候機大廳裏隨處可見身着迷彩服的聯合國維和部隊的人員和克羅地亞軍人。斯特林普在前南地區衝突中充當着克羅地亞的大後方。從德國等地運來的大批物資就是從這裡再被運往克羅地亞各地的。斯特林普也是聯合國維和部隊人員和物資集散的一個重要機場。從這裡到薩格勒布只需要再飛行半個小時。
兩個小時後,我們再次登上了飛機,繼續我們從北京開始的漫長航程的最後一段。我算了算,從北京出發到現在,我們已經度過了整整二十四個小時。這二十四小時裏,我們只在飛機上吃了一頓空中快餐。一路的飢餓和勞頓已使得報道組成員各個神情麻木,雙目呆滯。衛星工程師楊建是個素食主義者。一路上,除了自帶的一包餅乾外,他拒絕吃任何東西,攝像記者王卓則正好相反。他不僅連吃了兩盒飛機上的快餐,而且還把自己帶着的所有能吃的東西洗劫一空。此時,他嘴里正在不停地嚼着老馬給他的一塊口香糖。上了飛機,我安慰大家説,克羅地亞使館的同志正在機場等我們。見到他們,我們馬上就有“救”了。使館的同志肯定會帶我們飽餐一頓的。我一邊説着,一邊往肚子裏咽着口水。説實話,這時候我自己也餓得快頂不住了。
當地時間一九九五年十二月十四日晚十一點,我們終於到達了薩格勒布。一齣機場,我馬上就聽見有人在用中文喊我的名字。抬頭看,是一位中國人。喊我的人是中國駐克羅地亞使館的一等秘書蔣巧雲。她的身旁還站着一位老頭。那是使館的克羅地亞僱員、司機格拉希齊。見到我們後,蔣巧雲女士高興地説:
“啊呀,可算是接到你們了。我和格拉希齊在機場已經等了五個小時了。”
我趕緊解釋説飛機晚點了。
格拉希齊開車直接把我們送到了使館在薩格勒布市為我們訂好的一家旅館。旅館就在薩格勒布市中心的一個商業區旁邊。門口是一條鵝卵石鋪城的小路。正對着旅館,就是一條商業街。由於我們到的時候已是深夜十二點,這裡的店舖早已關門了。門口靜悄悄地,沒有一個行人,只有幾盞老式的路燈在黑夜裏閃着昏暗的燈光。
進了旅館房間,蔣巧雲告訴我們,就在我們正在飛機上的時候,當天上午,波黑衝突有關三方領導人——南斯拉伕聯盟主席米洛舍維齊、克羅地亞總統圖季曼以及波黑穆斯林族總統伊澤特貝格維齊已經在巴黎正式簽署了代頓和平協議。也就是説,波黑內戰現在已經算是停了。但是蔣巧雲説,據當地新聞媒體報道,在波黑境內,包括薩拉熱窩,目前不時還有零星的戰鬥和冷槍、冷炮。
聽到蔣巧雲的話,我心急如焚。我們這次主要的目標是薩拉熱窩。現在和平協議已經簽署,那裏肯定會有一系列很有新聞價值的事件發生。我決定第二天一早就到聯合國維和部隊設在薩格勒布的新聞中心聯絡如何儘快趕到薩拉熱窩。
責編:復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