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持人:成功往往開始於人們不經意的地方,從70年代初期開始邱蔚六就把目光投向了一個傳統醫學認為是禁區的三不管地帶,他和他的學生們在這裡默默耕耘著,他們的成績引起了國際上的關注,但邱蔚六説,直到現在他們還沒有獲得百分之百的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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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蔚六,我國口腔醫學界惟一的工程院院士,在長達半個世紀的從醫生涯中,他為我國原本無法醫治的口腔頜面部惡性腫瘤的病人找到了一條挽救生命的途徑。2004年3月9號,在我們見到邱蔚六的時候,他正為一個懷疑患有惡性腫瘤的病人進行診斷。
邱蔚六:病情嚴重,已經到了晚期。
從病人的CT片子看,腫瘤已經接近顱底,而這個地方卻分屬醫學的不同領域,它在醫學界一度成了誰也不敢碰觸的禁區!
邱蔚六:我打個比方,好像是一個兩層樓的房子。
記者:樓上樓下。
邱蔚六:樓上是腦外科,神經外科。外面,樓底下是頜面部,是頜面外科醫生管的,我們叫口腔頜面外科。中間的樓板,我們以往做手術,做到這個樓板底部的時候就不是我的事了,已經超出我的範圍了。腦外科,我只管腦子的,底部我們沒有經驗。
記者:樓板這塊是沒人管的?
邱蔚六:對,為什麼沒人管呢?樓板,一個是手術風險比較大,如果從外面進去傷到腦子怎麼辦,腦外科對顱外解剖也不熟悉,我也沒辦法做這個事。
記者:就是因為醫生的專業分工非常細,但是對中間的地帶往往雙方都不敢碰。
邱蔚六:由於大家都不敢去碰它,所以一直屬於禁區,所以凡是這個部分受侵犯的,以往認為是不治之症,就是這個病人就放棄了。看著病人我不能救他,對醫生來講是最大的遺憾。
據資料顯示,在我國國各種惡性腫瘤的發病率中,口腔癌和咽癌的發病率雖然加起來只是十萬分之五點四,排在腫瘤發病率的第六位,但是在我國龐大的人口基數下,患口腔癌的患者也達到了200萬人。而且據臨床統計,這其中就有將近十分之一的人病情已經侵犯到顱底。
記者:在這之前您已經有了很長一段時間就想攻克。
邱蔚六:因為我們一直在考慮這個問題,這個樓板是不是一個禁區,是不是就不能破,所以我們曾經在70年代初期,碰到這個地方有問題的時候,那個時候也去請過腦外科的協助。當時按照腦外科跟我們的做法,到了那個地方以後,哪個地方有毛病,就把咬骨鉗一點點咬掉,也做了一點病人,但是效果不是很好。
記者:就是在這個地方不敢動大手術。
邱蔚六:不敢動大手術,大家知道腫瘤一小塊一小塊咬下來,它是屬於不符合腫瘤的切除原則。腫瘤,特別惡性腫瘤的切除原則應該是整塊的。
記者:把它周圍的可能會有一些癌細胞的組織都要切除掉。
邱蔚六:而且安全,最好叫正常組織。所以後來我們一直考慮這個事情,能不能做到整塊把它拿下來。
記者:但是那個時候有沒有一件什麼樣的事,促使您決定一定要把這個攻下來?
邱蔚六:我印象最深的就是在70年代初期,那個時候還有文化大革命時期,還有工宣隊在,有一個老幹部生了一個腫瘤,老是復發,我們多次給他開刀,為了挽救他。最後到了顱底我們就沒有辦法了,所以當時心情很沉重,看到病人不能救,看著就這麼去了,作為醫生來講,他有天職,應該是救死扶傷。以後我們就試探能不能想辦法把腦組織開起來,暴露這個顱底,但不是一點點把它咬掉,而是整個把顱底的骨頭一大塊,外面的腫瘤跟頜骨病灶一起切除掉,這樣我們才在屍體上面進行模擬手術,進行鍛鍊。
記者:在這之前做了多長時間的準備和模擬手術?
邱蔚六:大概做了四五次,開始我們是在一般的已經固定好的,教學的屍體上做的。教學屍體用藥水固定過的,比較硬,跟實際情況還不完全一樣,所以後來我們又在新鮮屍體上面做過模擬手術。
記者:這之間持續了多長時間?
邱蔚六:大概有半年的樣子。
半年後1978年的六月,就在邱蔚六積極準備攻克這個難關的時候,一個不到三十歲的小夥子來到了九院,他所患的面部腫瘤惡性非常強,而且腫瘤已經侵入了顱底禁區的範圍!
尚漢祖,神經外科大夫,當時他被邱蔚六請去對這個病人進行會診。
尚漢祖:病人那時候就這樣,愁眉苦臉的,不好過日子啊,吃飯也不能吃,這個地方的腫瘤很痛的,外面長不出,靠三叉神經的區域,三叉神經痛得好多人要跳樓啊。
病人的病情十分危急,但是要做這種前所未有過的手術,將要面臨許多想象不到的困難。
尚漢祖:當然是有很多困難,還有這個地方最容易出血,很深,在一個洞裏面操作,出血不大好解決,有危險性,止不住,另外一個要把這個顱底拿掉,那麼要把腦子推開,腦組織要推開肯定要受壓,受壓的話,很危險的,腦組織受壓這個生命中樞,呼吸心跳都要停掉,不能壓得太重,要適當的,但是他講這個病人是很痛苦的,我們看到很多病人惡性腫瘤痛得要自殺,我們講不開不行,那麼我們就冒一冒吧,冒冒險吧。
記者:於是您就決定要做這個手術。
邱蔚六:做這個手術。
記者:但是那個時候心裏應該是胸有成竹了嗎?
邱蔚六:沒有,心裏很緊張。顱底這個地方有腫瘤。
記者:這個腫瘤埋藏很深。
邱蔚六:埋藏很深,位置很深,跟腦子相鄰近
記者:這是第一例,而且也會面臨著很多危險,病人的反應是什麼?
邱蔚六:病人的反應,只要你能解決我的痛苦,我願意為醫學做出貢獻。
記者:他已經沒有選擇了?
邱蔚六:沒有選擇了,他的表態很堅決,他是個工人,他家屬表態也很堅決,如果有問題,為醫學的發展做出貢獻。而且那個時候我們想到能不能向七一,黨的生日做一個獻禮,所以挑選了28號。那個時候講獻禮,不是講只許成功,不許失敗,負擔壓力很大。
記者:把普通的手術跟七一獻禮兩件事結合起來,還有一種政治壓力在裏頭。
邱蔚六:那肯定的。手術當中,以前沒有經驗,不知道,組織暴露顱底的時候,一壓迫腦組織的時候,病人的呼吸馬上就慢下來了,最慢的時候只有每分鐘三次、五次,這種情況下,按照我們預計的,麻醉科也是很快跟我們配合,做人工呼吸,當然我們也儘量加快我們的手術操作的速度,避免壓迫的太厲害。當然,在分離的時候也特別擔心,總算度過了一關。
記者:記得這個手術做了多長時間嗎?
邱蔚六:第一個手術,我記得大概有七八個小時吧。
尚漢祖:後來好了出院了,他騎在那個輪椅上,有説有笑的跟我,他講,謝謝你們,這一次你們救了我的命了,不痛了,原來想自殺啊。所以當時我們很感動的。
3月10號,針對范玉燕的病情,邱蔚六召開了醫院的集體會診。雖然從20多年前突破禁區的第一例手術到現在,口腔頜面部惡性腫瘤的治療方法已經十分成熟,但,這依然是一個高風險的手術。從手術的簽字單上我們看到,手術中可能發生的意外有十多項,除了可能死亡之外,還會帶來面部畸形,也就是毀容! 而在邱蔚六在1978年做完第一例手術之後,僅僅一個月,病人術後嚴重毀容的這道難題就實實在在地擺在了他的面前!
邱蔚六:第二個病例比第一個手術還要大,因為這個病人還要晚期,而且這個病人到後來,整個面部皮膚也都穿破了,也是嘴巴當時嚴重張不開,疼痛很厲害。那個病人我們是通過大塊的淋巴切除,結果把整個半邊臉都去掉了。人家看了都怕了,像《夜半歌聲》裏的宋丹萍一樣,他沒辦法恢復工作,也沒辦法進行社交活動,甚至於生活都不能自理。當時只好做假面具,當然這也是一個方法之一。
記者:假的面具套起來。
邱蔚六:套起來,至少不像宋丹萍那麼可怕,有一定的社交能力,自己在一定程度上恢復一定的生理功能。那個人手術也是成功的。
記者:我聽您做了這幾個手術,都有一個共同點,要把這個人面部的大塊組織摘掉,我事後也看到了照片,但是這個照片我們出於鏡頭的考慮,實在是不敢拿出來給觀眾看,因為手術之後的人,實際上應該説已經面目全非,都看不出人樣兒了。
邱蔚六:對,這是我們的職業特點或專科特性所決定的,因為它是毀容性的手術,摧毀性的手術。
記者:實際上切掉的這些組織,有很多都是非常有用的。
邱蔚六:是,因為大家知道口腔面部還有很多生理功能,講的很簡單,第一,你要吃飯,吃飯時咬咬碎食物,要有咀嚼功能。第二,要説話,像很多癌組織生在舌頭上面,生在上頜骨舌頭上面,切掉,沒有舌頭怎麼説話,和牙齒也有關係的,被切掉了,怎麼辦呢?可是如果你不做這個手術,根據目前的醫療水平,這個病人沒救了。
記者:所以您在做完成功的幾例手術之後,就馬上想到了要怎樣能夠保護病人的容貌不受太大的損害。
邱蔚六:對。因為我們治療惡性腫瘤的有兩個目標要追求的,第一個要生存,所以我們還講究生存率,病人一般來講按照五年生存率計算的。第二個,現在越來越重要的就是生存質量。
記者:當時如果從治病的角度來講,本身做了腫瘤切除術之後,從治病的角度來講你們已經完成了任務。剩下更多的實際上是為了病人的生活質量考慮。
邱蔚六:對,包括皮膚你要給他修復起來,肌肉,那麼大的洞要用肉給它填起來,骨頭沒有了,要把骨頭修復起來。
記者:攻克這一關又經過了多長時間?
邱蔚六:攻克這一關,應該講得益於顯微外科技術的發展。
責編:戴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