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貴陽,我不只是見證--李寬定

央視國際 (2003年01月21日 16:55)

  貴州的山,像海;波峰疊起,浩瀚無邊。

  鑲嵌在大山折褶裏的林城貴陽;城中有山,山中有城;城中有林,林中有城。

  昔日的遵義路,如今,只能從老照片追尋蹤跡。唯有長街盡頭的郵電大樓,還能向初到貴陽的人,訴説它往日的輝煌。

  二十三年前,也就是1979年的那個夏天;那時,我還是個落迫的文學青年,剛剛才從故鄉的土地上站起來,就被踩倒下去;掙扎著再爬起來之後,就擔著離愁懷著希望帶著一身傷痛離開了故土,來到貴陽這陌生的城市求生存謀發展。

  如今,在這當年標誌性建築的兩邊,拔地而起的兩幢大廈,就像兩個年輕精壯的漢子,扶著一個風燭殘年的老人。當年風采照人的郵電大樓,已是日落黃昏,老了。

  展望今天的林城貴陽,昔日最高最漂亮的標誌性建築,完全淹沒在林立的高樓大廈之中,尤其是萬家燈火的時候。

  貴陽原來的東西幾乎沒有多少保留下來,自然環境卻被糟蹋了,現在看到的,是後來又重新建設重新營造出來的。現在看到環城林帶,南明河兩岸的風光,都不是它的原生態,是每年治理恢復的結果,早先的城建,大多是在原有的基礎上把整片推掉後重建,很多古老而很有歷史價值的東西都被毀掉了,留下很少的一點,比如説甲秀樓、文昌閣,讓人們想象幾十年、幾百年前的貴陽,究竟是什麼樣子。

  被貴陽人引以為驕傲的環城林帶,倘若是站在遠處看確實不錯,一片蔥鬱,全國的省會城市中,也很少見。但是如果走進林中,那真是讓人扼腕!到處是亂墳崗。一派荒涼陰森景象!與日益都市化、現代化的城市,極不協調。

  我老家就在婁山關腳下,那是個小村子,全村十幾戶人家,緊靠著一個不高的山,山上有很多兩三百年的老柏樹,樹林裏有很多灰喜鵲,村子的前面就是田野,那個時候只種有一季稻子。春秋,田野裏一片蔥綠過去,又接上一片金黃。冬天呢,田塍之間汪著水,亮亮的一片。川黔公路就橫陳在田野中間。路的那邊是一條小河,兩岸綠竹成蔭,河上有七八家小水碾。那時,沒有電視,沒有電影。漁夫駕著小舟趕著魚鷹在河中打魚的時候,遠近的村民們就扶老攜幼的趕來看熱鬧。這就是我們家鄉那個時候的環境和生活。

  小時候,對城市的想象,很模糊;想象不出城市是什麼樣子,只覺得很神秘,很嚮往。我們那個小縣城,和現在稍大一點的鄉場沒有多大差別,我們説去趕場就是進城。我在短篇小説《巧娘》裏寫過:"巧娘抱著我,望著遠處的山,輕輕的唱:依子芽子依兒喂,對面山上有人來。巧娘説山那邊有個大城市,很多人,很多車,好熱鬧。什麼時候,一定要爬到山頂上去看看,看看大城市是什麼樣子。"

  後來到了五十年代末,我們那個小縣城第一次修電影院的時候,我們已經快小學畢業了;全城的人都去搞義務勞動,挖土、搬磚,我們也去;做了一個晚上,補貼四兩碎米,沒有別的報酬,但做得很起勁,因為希望電影院早點建起來,好去看電影。

  蒼天不負我!陰差陽錯,1979年的夏天,我有幸走進了科學路66號,做了《山花》編輯部的編輯;在故鄉的親人和朋友們眼中,我是苦盡甘來,進了天堂了!

  我來到這個人世間才三個月,90天,父親就去世了;六、七歲就跟著母親和姐姐到大山裏去背煤,背到城裏去賣,以此為生計。我知道貧窮意味著什麼.

  現在農村有很多富餘的勞動力,這些人出來打工,掙錢是一個方面,從另外一個角度看,他也接受了現代文明很多一個部分.一個山溝裏的一個小女孩要出來當保姆,實際上不是壞事,在文化層次接觸的生活範圍,哪怕就是過日子的生活質量,她在城市裏面都比她鄉村要好.這就是她好的一面.當然不好的一面也有,她在城市裏面整個的眼光和思維的方式、生活的方式都發生改變了,再讓她回去之後那是很痛苦。背簍最先起來不是貴州人自己的,是四川的,我們叫川軍。實際上貴州本來比四川的經濟文化都落後很多,現在你看那個背簍背篼啊四川的已經不多了.大多數是貴州自己的,就是鄉村裏面到城市裏面謀生的.他們不呆在家裏等你去扶貧,這就是一種進步.

  我想努力盡到一個父親的責任。我讓孩子抓緊時間把作業做完了,吃了飯帶他們上街走走,去看看老東門,看看噴水池,告訴他們這地方過去不叫噴水池叫銅像臺。因為幾十年前,就在街的中間真的立有銅像臺,臺上是當時的省長周西城的全身像。那時,貴州還沒有公路,貴州的第一輛汽車就周西城當省長時在廣東買了,拆散,人背馬馱。運到貴陽後再重新組裝,那時,貴陽的街道很窄,街上只有馬車、黃包車,人們還沒有見過汽車。汽車上街的頭兩天,先滿街貼通告,告訴街上的人説:"汽車像老虎,路上行人快讓開"。對汽車已經司空見慣的孩子們聽了哈哈大笑。

  星期天我就帶他們出去,看看南明河上的甲秀樓,告訴他們這是1508年貴州巡撫江東之建的,已經快四百年了。讓他們懂得一個人的生命,七十年已經是古稀了,絕對活不了四百年,但一個人如果用幾年幾十年的時間,造這麼一座甲秀樓,那麼他的生命就會延續到四百年、八百年。

  有時我也帶他們去陽明祠,看看這些貴州的先賢們當年教書育人的地方,告訴他們當年的房屋早已毀了不知多少次,他們看見的是靠後來的人倣造當年的樣子,一次次維修,又一次次重建才保留到今天。

  有時,我也帶孩子們去紅楓湖,遊游泳,劃划船,看看苗寨侗寨內的民俗歌舞表演!

  貴州是個多民族省份,貴陽的城郊,就是不少苗寨、侗寨和布依山寨,每年的4月8號是貴陽苗族的傳統節日。苗族過4月8有吃烏米飯的習俗。那一天,他們就從城外遠遠近近的寨子裏出來,聚集在延安路、噴水池,唱歌、跳舞、吹蘆笙。貴陽最熱鬧的中華路上,公共汽車是要停開的,這已是一個傳統了。那時,整個貴陽都充滿了節日的氣氛。

  貴陽是個旅遊潛力十足的城市,有很多地方是很有價值的。象石頭寨那樣的村寨,家家戶戶,路是石板鋪的,墻是石頭砌的,房頂是石片蓋的,放眼望去,整個就是石頭城! 這幾年村村通了公路,市民中不少自己買了車,每到週末,一家人開車出去,當然不是那些很熱鬧的風景區,那是留給外國的、外省的旅遊者去的。

  不少人自詡我們貴州是個公園省,旅遊大省,不過在我看來,話説得太早了!這幾年貴州的旅遊業日漸興旺,來貴州旅遊的人逐漸多起來;貴州人漸漸有了市場經濟觀念。有市場經濟的觀念,並不等於就懂得了市場經濟,就能遵守市場經濟的遊戲。比如説,在黃果樹瀑布這樣的國家級風景旅遊區,你隨時可以看到:每當有遊客走過,後面跟著一群村民,拿著一些首飾之類的東西,你不買,他就跟著你走,一直跟到你煩不勝煩了,只好給他幾塊錢請他走開。太急於貴州的山水開發,卻不在意我們貴州人的素質,這個"旅遊大省"幾個字怎麼説得出口?

  路過遵義的時候,我讓孩子吃碗羊肉粉,羊到處都能養,粉也到處都能做,但遵義的羊肉粉為什麼能名揚天下?我讓他們去想,去悟,悟出這其中的道理來。

  青岩是一個古鎮,屬貴陽花溪區。很出名,是個出才子的城方,單趙氏一門,就出了一個狀元三個進士。而古鎮附近的周漁璜更是才華橫溢。

  據説周漁璜不僅博覽群書,而且有過目不忘之能,新點翰林之後,在京城有的書店賣書,看了一陣書架上的書,才問書店老闆有沒有新書,老闆説:這麼多書你才讀過幾本?沒有讀過的都是新書!但周漁璜説:書店裏的書他都已經讀過了,老闆不信,得知周漁璜是貴陽人,就更不服氣,於是就和周漁璜打了一個賭。老闆説:我這書店裏的書,我隨便抽一本要是你讀過,我就把這書店輸給你;要是你沒有讀過,那你就從我這店裏爬出去!周漁璜説:行。賭期約在第二天,這是一場豪賭!夜裏,周漁璜把書架上的書本,一排排一層層都回憶了一遍,確定全都是自己讀過的。但臨上床,他卻猛然想起老闆櫃臺上有本歷書他沒看過。於是趕快叫人找了本歷書來,從頭到尾地讀了一遍,這才上床睡覺。消息傳開,第二天京城裏的文人墨客都來了,準備看周翰林的笑話。因為他們也不相信,一個從貴州大山裏跑出來的文人,真是博覽群書,再説那麼多書就是讀過,也未必都能記住。書店老闆是個很精明的人,那麼多的書,説哪本?萬一抽到一本週漁璜讀過的書,那且不是偷雞不著倒失了一把米?算來算去,突然想到櫃臺上那本歷書,他想:讀書人讀的都是經史,哪會讀歷書?所以,他用一種不屑的口氣説:你們貴州窮山窮水,就算懸梁錐股,就算才智過人,你也找不到多少書來讀,我也不為難你。這樣吧,我這裡有一本歷書,你要是讀過,就算你贏,我這書店就歸你了!到場的文人墨客都很意外,覺得這老闆也太刁了。但周漁璜成竹在胸,把這歷書背了一遍,又挑出了七八處刊印錯誤的地方來解説一番,這一下把在場的人都震住了,書店老闆更是放聲大哭,他焉能不哭?這書店是他養家活口全部本錢,被他一下子輸掉了;周漁璜贏了,贏的不僅是書店,更是做人的尊嚴,所以他對書店老闆説:我若輸了,你叫我從書店裏爬出去,現在是你輸了,我也不要你這個店,你從書店外面爬著進來,説一句:"貴州不是窮山惡水,不要小看貴州人",我轉身就走,書店還是你的!

  我為孩子們講述前人軼事的時候,自己心裏卻很悲哀,因為我們貴州人,不是夜郎自大,就是夜郎自小,關起門來窩裏鬥,一個個都是英雄好漢,我不希望我的兒女像這樣做人。既不能自大,也不能自悲;惟有自強,才能保住做人的尊嚴。

  我在北京中國作家協會文學講習所文講所兩年,靠自己課餘時間寫作品賣錢,《大家閨秀》、《小家碧玉》、《良家婦女》以及《山月兒》、《山雀兒》和《山林戀》等一批中篇小説,就是他兩年寫出來的,我也是憑藉那批作品的影響,登上了文壇。兩年後,回到貴陽就從編輯部調到作家協會,當上了專業作家,正式開始了文學生涯。那幾年不斷有作品在發表,在出版,也就不斷在有稿費寄來。家裏的生活漸漸有了起色。

  從1979年到1989年的十年間,我從文學青年載始,經歷了"新人"、"新秀","青年作家"到"知名作家"的全部歷程。經過近兩年的痛苦思考,我決定重頭做起,辭掉職務,也丟掉專業作家的所有優越條件,重新開始。封筆十年,投身商海,做生活的參與者。我想,能做得好實事,才寫得出好書!1992年的春天,我離開了文場,轉入了商場。

  92年,貴陽大規模的城市建設拉開了序幕;到處在挖路,到處在拆墻。那種熱火朝天的氣氛,感染人也激動人。

  在創造海天園的時候,我的宗旨很明確,就是:"要讓五百年後的子孫還能享受我們今天創造的財富"。所以,我用"一個文化名勝的開端",給海天園定位。

  十年的艱辛,十年的光陰,十年的生命,我為貴陽的市民提供了一個假日休閒的公園,也為貴州的旅遊發展開闢了一條新的風景線;為貴州增添了一個文化名勝,為子孫後代留下了一片文化遺産。

  過去,作為作家,我也曾挂過職,當過副縣長,也當過副廠長。但這十年商海生涯,又豈是作家挂職體驗生活那般簡單?我得去幹,去拼,去搏,走邊鋒取中庭。交道,從村長打到市長,再打到省長。日思夜籌,甚至連生病的權利都不敢有;因為,稍有閃失,就將面臨破産,等待我的就將是敲碎了骨頭也無法償還的鉅額債務!其間,幾多艱辛與屈辱姑且不説,所聞所見所經歷的,哪會是當作家坐書齋裏想像出來的近乎兒戲的生活?觀眾席上的人,看到的只是舞臺上的角色;拉大幕、扛道具、打雜的人,才能有幸看到帷幕後面沒有化粧的嘴臉。

  往後的歲月,書是要寫的;但商人,我是不想再做了;文人,就更不願做了。如果,當真有來世的話,我倒希望來世做個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大字不識一個的山野村夫。

  《紀錄片》

責編: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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