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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弟小波──王小芹致李銀河信

央視國際 (2005年04月13日 17:31)

                                              作者:王小芹

  銀河:

  驚悉小波英年早逝,我實在是痛悔交加。我悔不該滯留國外多時,致使小波一人負擔照顧我母親的重擔,不能與你同赴英國,結果竟年紀輕輕,孤單單一人去了。如果他病發時,身邊有人,及時送醫院搶救,也許不至如此。每念及此,我就痛感對不住小波,對此我會抱恨終生。

  我一向以為小波是我們姐弟5人中最孝順的一個。冬天他曾多次發E-mail給我,告訴我媽媽生病,他心中十分焦慮,詢問珍琪我媽媽的病應如何治療;又講家中需要保姆照料。我媽因他告訴我們她的病情而怨小波大驚小怪。在小波的關心照料下,我媽病情緩解。誰想到他自己竟疏忽了自己的嚴重病況。小波事業心極強,年過40之後,他漸感歲月匆匆,想幹的事、想寫的書太多,不願將有限的生命浪費在日常瑣事上。而媽媽年紀過大,難以理解小波。我能體會小波的心情,他的處境,也決定等我的事一旦有了眉目就回去替他,誰想他竟不能等到那一天。

  小波也是我們5人中經歷最為坎坷的一個。因我父遭不白之冤,我媽懷他時就常哭泣,至使他生下來就身體不好,小時心臟一直就有雜音,且患軟骨症,吃鈣片直到上小學。3年困難時期,糧食不夠吃,每頓飯前我姥姥都端上“渣”(即自種白薯蔓拌上豆面蒸,農村用來喂豬)充空腹後吃飯,以使我們減輕饑餓感覺。小波恰是長身體、大飯量的時候,每次都是吃渣最多的。文革中他為朋友養蠶採桑葉從樹上掉下來,我用自行車馱他去積水潭醫院,途經西四十字路口,警察不讓帶人,他只好一點點支撐過十字路口,到醫院才知摔斷了小腿。到上山下鄉風潮哄起,他竟自願報名到最遠的西雙版納兵團。我那時正在順義高麗營村學農,請假回去勸他別去,他意已決,竟寫下“青山處處埋忠骨”之悲壯句。待去不久,即寫信敘那裏苦不堪言。後又得急性肝炎住院,至於被人開會批鬥,當時他並不曾與家人説。我媽費盡心機,將他調到安徽幹校,後幹校解散,他回京做無業人員,口袋戶口無法解決。萬般無奈,又去山東老家插隊,吃盡苦難。我與他年齡相差大,所處環境各異,與他相處時間不多。每想起他的不幸處境,都感困苦難言。經我媽多方活動,我亦代書上訴多次,小波才得以安排在街道小廠,待到十年動亂過後,高考恢復,這才柳暗花明。你能慧眼識珠,與小波結為伴侶,且感情其佳,我實在很為他高興。以後因你留學,你們兩次分離,每次小波都相思苦苦,可見他對你的感情至深至厚。

  小波實為一怪才,自小木納,不喜多言,直到文革才改變。小學時被老師提問時,常一言不發,老師生氣,在記分冊上給他劃零分,但數學競賽時他竟能一舉奪魁。文革開始,他以拙稚之筆寫大字報兼牛頭馬面漫畫,使教育部保衛組驚為老謀深算的反革命分子所為,圍繳追查多日,竟不得結果而不了了之。後成立小紅衛兵,更是極盡淘氣和惡作劇之能事。非常人所能想能為。待後來將生活中的苦難和經歷歷練成文字,自有非同一般的獨到之處。説實在的,我最喜歡的是他的處女作《綠毛水怪》,透過奇異和怪誕,使人咀嚼生活的苦澀。那時我就想,若有一日這些文章能發表,定是駭世驚人之作。多年之後,果然他的多篇作品問世。雖説傳統之人不能理解,以為“黃”;非傳統之人想看“黃”之內容,又雲“什麼也沒看著”。唯慧者能體會其中異趣妙處。所幸能欣賞他的人是越來越多了。姚勇就十分崇拜他二舅。他同學更有排隊等著看他《黃金時代》一書之説。小説思想深邃,凡事均有獨到見解。他與姚勇多次談心,開其心智,姚勇深感獲益匪淺,他對二舅感情至深,專門寫了一首歌以悼二舅。

  小波又是我們5人中最善的一個,我們都曾得到他(當然也有你)的幫助。我知小波與你感情非同一般夫妻可比,你們確是相愛相知相識。只怕此生再難遇此刻骨銘心之愛。你的悲痛心情我能想見。但人死不能復生,願你忍痛節哀,渡過難關。這也是小波的心願。因小勇深愛他二舅,你盡可將他看作你的孩子,你若有任何需要幫忙之處,請直接打電話給他。

  我寫此信,只為寄託哀思,回信對你而言定是十分痛苦之事,所以請不必復信,自己多加保重,令小波在天之靈感到欣慰。

                                                                                          小芹

                                                                                          1997年4月26日

  (全文完)

責編:楊育權  來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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