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鐘書瞧得起誰啊?
央視國際 2003年12月15日 14:55
來源:南方週末2003年6月26日
《深圳商報》最近刊出安迪先生的文章《我與錢鍾書先生的短暫交往》,這是一篇相當難得而又極可信賴的追憶文字。當中涉及近代人物的月旦臧否的段落,尤其令我感到興味。
1992年11月,安迪先生到錢先生府上拜望,曾向他請教對幾位文化名人的看法,結果,評價幾乎都是負面的:“對王國維,錢先生説一向不喜歡此人的著作……對陳寅恪,錢先生説陳不必為柳如是寫那麼大的書……對張愛玲,錢先生很不以為然。”顯然,經過時間淘洗、如今享有大名的幾位學者文人幾乎都入不了錢先生的法眼,那麼,我們就不免要想到,錢鍾書先生究竟瞧得起誰呢?
其實,錢先生在閒談中流露的對王、陳、張的看法,差不多印證了我一向的猜測。《談藝錄》譏王靜安詩“筆弱詞靡”,眾所週知,不用講了。關於陳寅恪先生,余英時先生早在《我所認識的錢鍾書先生》一文中講過,在韓愈是否“服硫磺”的問題上,錢先生不取陳寅恪的考證;後來他又批評陳寅恪考證楊貴妃是否以處子入宮太“Trivial”(瑣屑)。余先生不無感慨地説:“我才恍然他對陳寅恪的學問是有保留的。”至於張愛玲,情況則稍微複雜一點,因為1979年錢先生訪美時,明明對水晶講過:“Sheisverygood,她非常非常好。”安迪先生也提出質疑,説他回答水晶的提問時,曾誇過張愛玲。錢先生竟回答説:“不過是應酬。那人是捧張愛玲的。”這是錢鍾書先生“當面輸心,覆手為雨”的典型例證,類似的事情實在多得很,建議不了解錢先生為人的讀者仔細讀讀范旭侖先生的文章《錢鍾書的性格》,此文雖多誅心之論,然而不得不承認它確實“誅”得準。
錢先生對周氏兄弟又是如何看的呢?早年那篇批評《中國新文學的源流》的文章,不妨視為錢先生對周作人的“晚年定論”———錢鍾書的文學觀點實際上從未有過本質上的改變。而關於魯迅,情形自然微妙些,我記得錢先生曾在公私兩種場合讚揚過魯迅,一次是對水晶講的,説“魯迅的短篇小説寫得非常好”,可是又馬上補充説他只適宜寫短的,《阿Q正傳》便顯得太長了,應加以修剪才好。這种先褒後貶的手段是錢先生的“慣技”,何況我們已經知道這“不過是應酬”。公開的場合,則是在1986年的“魯迅與中外文化”學術研討會上致開幕詞,具體到魯迅本人,錢先生只説了一句“魯迅是個偉人”,在那種場合,這恐怕還是一種客套語罷,跟在《宋詩選注》的前言裏引用毛澤東《講話》有異曲同工之概。
安迪先生的文中提到林子清先生寫完《錢鍾書先生在暨大》,錢先生讀了,刪去講他讀《胡適文存》大笑的一段,説是林子清先生記錯了。然而林得知後,大聲抗議説:“我可以對天發誓,錢先生那時看的肯定是《胡適文存》!”這似乎可以看作是錢鍾書尊重胡適的一個例子,劉衍文先生也曾在文章裏提過他認為錢先生對胡適是高看一眼的。不過,怎麼説才好呢,我覺得事實並非如此,錢先生對胡適的“尊重”,想來與他對吳宓的“尊重”差不多———你不能説那不是尊重,可那是怎樣一種尊重啊?
此外勝流,不煩多舉。一句話,除了其問學請益過的老輩如陳石遺、李拔可等,錢鍾書瞧得起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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