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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鐘書之風格與人格 > 正文

風華絕代錢鐘書

央視國際 2003年12月15日 14:38

  來源:《錢鐘書文集》

  

獨來獨往在人生的舞臺   他的神秘一如他的風采

  一

  現代青年來説,錢鐘書無疑是一個謎一般神秘而富於魅力的人物。

  錢鐘書的照相機式的記憶力,淹貫中西古今的博學,滔滔不絕的口才,濃郁的機趣與睿智,澹泊寧靜毀譽不驚的人格,使得他極富傳奇色彩,風靡海內外。

  有外國記者如是説,“來到中國,有兩個願望:一是看看萬里長城,二是見見錢鐘書”。簡直把他看作了中國文化的“奇跡”與象徵。一些人不遠萬里,從港臺、美國、法國、英國、意大利……來“朝聖”,然而,他卻常常閉門謝客,避之唯恐不及。曾有一次,一位英國女士來到中國,給錢鐘書打電話,想拜見他,錢鐘書在電話中説:”假如你吃了一個雞蛋覺得不錯,又何必要認識那下蛋的母雞呢?”風趣若是。

  他越是避客,便越是有人想見他。於是,他不是客客氣氣地辭謝,就是藉故以病推託支開,甚至是毫不客氣地拒絕。記者們偶爾採用“突然襲擊”的辦法直闖上門,他便立在門口,小談片刻,時刻作出“送客”的姿態;或放進客人,又緘口不言,絕不談自己,更不透露自己的生活、創作情況,常常弄得記者們狼狽不堪,空手而返,很難有什麼收穫。

  他潛心讀書研究,不好拜客訪友,也討厭、憎恨別人拜訪,客來常以病謝,積函多不作復。因此,在人們心目中,他的形象便越加撲朔迷離,如雲中之龍,見首不見尾,時露一鱗半爪,令人想象、神往。錢鐘書非故作高深,故弄玄虛,大學者惜時如金,不藉口舌而揚名,不浪擲光陰于交遊,此其一;甘於寂寞,不求聞達,此其二。胡思亂想是別人的事,于錢鐘書卻無關。

  錢鐘書就是錢鐘書。

  二

  錢鐘書,宇默存,號槐聚,筆名中書君,1910年出生於無錫。1933年,清華大學外文系畢業;1935年至1938年在歐洲留學,獲得文學士學位;1941年出版了散文集《寫在人生邊上》;1946年出版短篇小説集《人獸鬼》;1947年出版了長篇小説《圍城》;翌年出版《談藝錄》。解放前主要在幾所高校教書。解放後至今,在中國社會科學院文學研究所從事文學研究。

  當年他的“奇書”《圍城》出版後雖然十分暢銷,洛陽紙貴,但卻頗有爭議,毀譽不一。

  他不願趨時不求聞達。因此,在國內,自解放之後至“文革”以前,他並不為人所熟知。而且可以説坐盡冷板凳,默默無聞。

  1979年,他的煌煌巨著《管錐編》由中華書局出版,這部洋洋四大冊的著作極大地震動了學術界。1980年,《圍城》由人民文學出版社重印,更為暢銷不衰,多次印刷,累計已達百萬冊,甚至屢屢被盜印。之後,《談藝錄》、《七綴集》的出現,使錢鐘書更加大放異彩。他雖未必“著作等身”,但所作卻字字珠璣,為讀者賞愛、叫絕。

  於是,不少青年驚奇地“發現”了錢鐘書,其驚喜程度不亞於哥倫布發現了新大陸。如果説《圍城》使人們喜愛錢鐘書的話,那麼《談藝錄》、《管錐編》則更使人們在他面前傾倒了。

  三

  人們驚呼,錢鐘書是一個充滿魅力的人物,是個天才!

  他的確是一個天才。

  錢鐘書的天才首先表現在他具有過目不忘的記憶力。説起他的記憶力之驚人,在現代中國學者中,除了已去世多年的史學大師陳寅恪外,恐伯還沒有第二人能和他相比。國外的學者説錢鐘書具有“照相機式”的記億力,一點也不誇張。在進入小學讀書識字之前,錢鐘書已讀了《西遊記》、《水滸傳》、《三國演義》、《聊齋志異》以及《七俠五義》、《説唐》等古代小説。錢鐘書讀書過目不忘,任人從書中隨便抽出一段來考他,他都能不假思索、流暢無礙地背出來,連書中好漢所使兵器的斤兩都背得出來。吳忠匡在《記錢鐘書先生》一文中説,錢鐘書在藍田的國立師院任教時,圖書館的《四部叢刊》、《四部備要》、《叢書集成》、《古今圖書集成》等大部頭叢書,他都瀏覽過,但見他看過的文集,僅明清別集就有千種之多,這些別集,不管是大家、名家,還是二、三流的小家,別人隨便拿一部來考問他,十之八九他都能準確無誤地復述其內容,有的甚至一字不差。別人不敢相信,屢次考他,他也竟屢試不爽。而且,他的記憶力似乎也並不隨年齡的增長而衰減,幾十年前讀過的書,仍然如昨日剛看過一樣記憶猶新。1979年,將近七旬的錢鐘書在美國訪問,再次證實他的記憶奇才。費景漢説錢鐘書把“耶魯大學在場的老外都嚇壞了”。夏志清説,錢在哥倫比亞大學的“表演”使得洋同事面面相覷。至於水晶的記述就更有意思了。他説“......誰知白之教授剛引到這裡,錢先生立即像《紅與黑》小説的男主角于連背誦拉丁文聖經一樣,將下文‘不比尋常穿籬挖壁---’咿咿呀呀背誦了起來,這種驚人的記憶力,只能借用《圍城》裏形容孫柔嘉的句子,差可比擬聽者的驚訝:‘驚奇的眼睛(此地應改成嘴巴)張得像吉沃吐畫的O一樣圓’。”

  錢鐘書另一個非凡之處是他的博學。他的學問的淵博在當代中國可謂首屈一指。夏志清稱他為“當代第一博學鴻儒”、舒展稱其為“文化崑崙”。錢鐘書的古文造詣之高,當今恐伯無人企及。只要看一看《談藝錄》、《管錐編》即令人嘆為觀止。從先秦到近代,經史子集靡不貫通,尤以集部為最精。他的文言文汪洋恣肆,儀態萬方,不論散文駢文,詩詞曲賦,還是小説戲曲,俚語謠諺,他全能招之即來,奔湊筆端,遣詞造句,隸事用典,簡直如風行水上,自然成文。如果把他的每一句話細細注解,用“無一字無來歷”來形容,最為恰當。而這些“來歷”囊括四部,其數目難以統計,他的古文造詣早為陳衍、徐森玉、胡先肅諸前輩學者稱道。而其《圍城》、《宋詩選注》等卻是地地道道的白話文。他筆下的白話文,清如水,明如鏡,絕少沾染西洋味、古董氣與學究氣,揮灑自如而又耐人尋味。尤其是《圍城》,幾乎成為幽默文學語言的範本。

  除此之外,錢鐘書還精通英、法、意、德、拉丁、西班牙等多種語言。對於一個曾經在牛津留學的文科學生來説,通曉這些相關語言也許並不值得大驚小怪,但要做到純正得沒有一點母語腔調,對所有這些語言文學全部貫通,爛熟於心,卻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錢鐘書是我國英語界公認的權威,當年曾任《毛澤東選集》英文翻譯委員會主任委員並參加翻譯定稿《毛澤東詩詞》。錢鐘書在美國講學,僅憑其操英語的口才,即令四座吃驚,一位在哈佛大學研究院工作多年的美國學者説,他在美國長這麼大,生平從未聽過像這樣漂亮的英語,算來算去只有哈佛的一位語言學教授的英語水平差堪同錢相媲婉美。再如,他在留學時學習過意大利語,但卻從未到過意大利,1978年他首次到意大利出席第二十六屆歐洲漢學會,即用意大利語作即興式的發言。他的意大利語言咬音之準,味道之純,不輸其英、法、德語水平。在報告中他還隨意援引意大利文學,所涉及的許多陌生作家的作品,他皆能用意大利語嫻熟地背誦出原文,引起了意大利學者極大的興趣和好奇。

  錢鐘書淵博的學問,一方面是他的天才的表現,良好的天賦使他能很快地掌握運用這些語言;另一方面是靠他的用功與勤奮。他周歲“抓周”時,抓到了書,取名為“鐘書”。也許是天意吧,他也就名副其實,一輩子“鍾情于書”,與書結下了不解之緣。在清華大學讀書時。他就立下了“橫掃清華圖書館”的志向,他把所有的時間都用到了讀書上,上課時也是手不釋卷地看自己喜愛的書。他看書有個特點,喜歡用又黑又粗的鉛筆畫下警句來或批幾個字,據傳清華藏書中畫線的部分大多出自他的手筆。他的博學,使他不是老師的學生,而成了老師的“顧問”。吳宓教授就曾推薦他臨時代替教授上課,所有課上涉及的文學作品他全都讀過。錢鐘書還有讀字典的興趣,而且深得其樂,許多大部頭的字典、辭典、大百科全書他都挨著字母逐條逐條地讀過,並時時讀得開懷大笑。他除了良好的記憶力外,還做別人看不懂的輔助性的筆記,每讀一書,他都要做讀書筆記,摘出精華,指出謬誤,供自已寫作時連類徵引。這樣年復一年,日積月累,讀遍天下書,可以想見該有多少讀書筆記了。據楊絳説,她在1973年為錢鐘書整理讀書筆記時,即有整整五大麻袋之多,堆在屋裏高高的如一座小山,每一本筆記上都密密麻麻地記滿了中文、外文,我們可以想象到這五大麻袋筆記的內容該有多少!

  打開《管錐編》、《談藝錄》、《七綴集》、《宋詩選注》,我們不能不驚嘆作者的博學,這些著作縱貫古今,溝通中外,包括數種語言,數以萬計的作家、作品,也就是説其數量與中國主要古書總匯《四庫全書總目》約略相近。其實,這些只是就已經出版的內容而言的,《管錐編》續集至少還有論五種古籍(據鄭朝宗透露:實際上不止五種,很可能還有十種古籍)沒有出版,還有作者早已著成,遲遲不願公之於世的幾部專著。錢鐘書的博學我們不敢妄測,也無從妄測。

  四

  錢鐘書是“鍾情于書”的大學者,但絕不是鑽故紙堆的酸腐“學究”。

  錢鐘書還是個幽默大師,他健談善辯,口若懸河,舌璨蓮花,雋思妙語,常常令人捧腹。錢氏的健談雄辯大有孟子、韓愈遺風,在中國社會科學院幾乎無人不曉。俞平伯與錢鐘書是文學研究所最為資深的兩個學者,文研所內開會,俞平伯總是木訥寡言,獨自抽煙,錢鐘書則是縱聲談笑,議論風生,每每坐在一起,便構成了有趣的映照。在中國現代文學史上,可稱得上幽默大師的,除了魯迅、梁實秋、老舍之外,就要推錢鐘書了。《圍城》的幽默更是中國現代小説中首屈一指的。如:

  學國文的人出洋“深造”,聽來有些滑稽。事實上,惟有學中國文學的人非到外國留學不可。因為一切其他科目像數學、物理、哲學、心理、經濟、法律等等都是從外國灌輸進來的,早巳洋氣撲鼻;只有國文是國貨土産,還需要外國招牌,方可維持地位,正好像中國官吏、商人在本國剝削來的錢要換外匯,才能保持國幣的原來價值。

  像這類幽默的語言,在《圍城)中比比皆是,不勝枚舉。短篇小説《貓》中寫道:“李太太深知缺少這個丈夫不得;仿佛阿拉伯數碼的零號,本身毫無價值,但是沒有它,十百千萬都不能成立。”甚至在《談藝錄》、《管錐編》等純學術著作中也充滿了機趣與幽默。1991年,全國十八家省級電視臺聯合拍攝《中國當代文化名人錄》,要拍錢鐘書,被他婉拒了,別人告訴他將要酬謝他錢,他淡談一笑:“我都姓了一輩子‘錢’了,還會迷信這東西嗎?”

  因為才高一世,所以他也頗自負自許,相當的“狂”。司馬長風在《中國新文學史》中説他是中國現代文學史上兩個“狂人”之一,錢鐘書的狂,狂在才氣,狂得汪洋恣肆,頗類古代莊生。他的堂弟曾説過,錢鐘書少年時就狂得驚人,從小就不願説讚揚別人的話,倒批評、挖苦、調侃過不少人,説話既刻薄,又俏皮,這脾氣一直未改,這些被他批評的人中有的是他的同學友人,有的還是他的師長、前輩,像朱自清、周作人、馮友蘭、趙萬里、吳密,甚至還包括他的父親錢基博在內。上大學時他就敢挑剔博學的父親的學問,斷定父親的學問“還不完備”。大學快畢業時,清華挽留他繼續攻讀西洋文學研究碩士學位,他曾説:“整個清華,沒有一個教授有資格充當錢某人的導師!”其狂如此!

  他架子相當大,不願拜訪別人,更不拜訪名人,他曾引杜于皇的話説:“即使司馬遷、韓愈住隔壁,也怨不奉訪!”無怪乎當年他父親寫信命他拜訪章士創,他也懶得理會,無動於衷,後來看到章氏《柳文指要》,他還為當年沒有遵父命而感到慶倖呢!

  錢鐘書狂者的風度中卻又表現出狷者的性格,他狂得直率、自然、可愛、可敬而復可親。其實,人們往往忽視了錢鐘書性格中很重要的另一面,那就是謙虛、謹慎,並不以自己的博學才華而固步自封,沾沾自喜,他對自己要求更高、更嚴格,尤其在學問上。他的《談藝錄》、《管錐編》、《圍城》,煌煌巨著,可謂盡善盡美了,但他並不滿意,並不引以自豪自傲。他説他對《談藝錄》“壯悔滋深”,對《圍城》“不很滿意”,對《宋詩選注》”實在很不滿意,想付之一炬”,因此他對這些既成著作不厭其煩地修正、補訂,逐漸地自我完善。他對自己著作中每個字句,每一條中、外引文都要逐處地查找核對,從不輕易放過,人們很難在他的書中挑出錯誤來,戲稱之為“文正公”,他卻自謙為“文改公”,尤其是愈到晚年,立論愈謹嚴、愈認真;成果愈大,他愈謙虛,這才是一位真正的大學者最令人肅然起敬的可貴的精神和品格。

  五

  桃李不言,下自成蹊。

  錢鐘書以自己的努力和成就成為一位舉世矚目的學者。《圍城》已被譯成世界上多種文字,有十數種不同的譯文版本在各國出版。在美國,由於夏志清的推崇,不少人以錢鐘書為題撰寫博士論文和專著,法國的西蒙萊斯不無過譽地説:“如果把諾貝爾文學獎授予中國作家的話,只有錢鐘書才能當之無愧。”

  在國內,錢鐘書的影響也越來越大。廈門大學教授鄭朝宗首倡“錢學”,從1979年開始介紹錢著,並招收了專門研究《管錐編》的碩士生,主編《<管錐編>研究論文集》。1986年,舒展寫了《文化崑崙-錢鐘書-關於刻不容緩研究錢鐘書的一封信》,在社會上引起強烈的反響。1987年,一部分“拜錢同仁”便醞釀要出版一種旨在推動錢鐘書研究的純學術性刊物,此舉得到原文化部部長王蒙的支持。1989年《錢鐘書研究》創刊,1990年又出版第二輯,與此同時,全國各類學術刊物也紛紛發表研究文章,這樣,一門新的學科——“錢學”便正式形成,而且蔚為大觀了。1990年根據《圍城》改編的同名電視連續劇在中央電視臺播出後,錢鐘書與《圍城》更成為熱門話題,錢鐘書開始成為如日中天的大學者和青年大學生心目中的偶像。

  面對著熱鬧非凡的“錢學”,錢鐘書沒有欣然陶醉,也沒有沾沾自喜,而是保持相當的冷靜與理智,他始終沉默不言。對他來説,名與利皆等之浮雲。

  錢鐘書是一位風華絕代的博學鴻儒。也是一位踏踏實實的中國作家、學者,他不務虛名,落落自甘,澹泊自守,寵辱不驚,虛懷若谷,他沒有叱吒風雲的權勢,也沒有驚險神奇的經歷,甚至沒有“大師”、“權威”的氣勢與派頭,有的只是“叫驢拉磨”般的讀書精神、學問修養。從這一點講,錢鐘書是極平凡的,但錢鐘書又是極不平凡的,不平凡的是他的學問與成就,更不平凡的是他甘飴寂寞、澹泊自守的精神!

(編輯:小文來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