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觀的一面告訴我,中國總能摸著石頭順利過河; 而悲觀的一面也在擔憂,中國的改革開放接著要面臨比過去更刁鑽、更複雜的問題,中國能像以前那樣有驚無險地克服每一個困難嗎?”
本刊記者/劉婉媛
關於改革開放,關於中國30年以來的變化,這個題目對於許多外國人而言猶如霧裏看花。而當這位外表內斂的英國人拾起這個話題,言語頓時滔滔不絕,眉目間難掩興奮。
托尼 賽奇,哈佛大學亞洲研究中心主任,肯尼迪政治學院教授,著名的中國問題專家。他還有一個特殊的身份——哈佛大學中國高級官員培訓班的主要負責人。事實上,這個項目是他在上世紀90年代擔任福特基金會駐華首席代表期間一手促成的,如今,這個項目已經培訓了6期中國司局級以上的高級官員。
與中國的淵源要追溯到1976年。那一年,倫敦大學碩士生賽奇從香港步行過羅湖橋來到了深圳。在北京,他迎頭趕上了唐山大地震、毛主席逝世、粉碎“四人幫”……那個與世隔絕而又驚心動魄的中國,讓這位年輕人百感交集。30年過去,中國已經今非昔比,而賽奇依然感慨:“這個國家永遠讓我感到驚奇。”
“那時,緊張的氣氛遠遠超乎我的想象。”
中國新聞週刊:當年,為什麼選擇來中國呢?
賽奇:我來中國時是1976年。當時,我在英國倫敦大學攻讀政治,主要研究方向是中國的政治和社會發展。對中國感興趣是有原因的:那個時候,英國乃至整個歐洲的左翼學生運動風起雲涌,我也是其中一個積極分子。對我們這些學生而言,毛澤東就是左翼運動的一個標誌符,我們在遊行中以他為利器,批評自己政府。可當時我總有個感覺,我們對中國肯定有很多誤讀。我們這些西方人,沒見到過中國是什麼樣子,只能看到中國的一些宣傳冊説中國是如何的偉大,文化大革命是如何妙不可言。而我自己,也讀過毛澤東選集。那麼,真正的中國是什麼樣子,我很想去了解,所以就選了中國作為研究的方向。
不過,我從沒想過自己真的有機會去中國,直至中英政府之間有了交換學生計劃,我很幸運地獲得了這個獎學金。
中國新聞週刊:那個時候的中國,給你上的第一課是什麼?
賽奇:其實,第一印象挺美好的。我和同行的15名英國學生先飛到香港,從香港步行穿越羅湖橋來到深圳。當時的內地與香港邊界,沒有一點喧囂,沿途還有好多水牛,一切都那麼悠遊自在,那麼自然閒靜。
直至在北京語言學院落腳,幾天后我才發現,緊張的氣氛遠遠超乎我原有的想象。當時,我幾乎不懂中文,也就在來華前臨時抱佛腳學了幾句“你好”“廁所在哪”之類的話,不過,我發現即使中文再好也無法和中國人溝通。當地人對我們非常好奇,盯著我們看,但如果你想去搭話,他們就會退避三舍——他們認為和外國人説話是一件非常危險的事。
有時候我們搭乘公共汽車。你知道,公共汽車一到站,所有中國人就一哄而上。但只要看到我們這些外國人也在等車,他們就會馬上讓出一條路來,讓我們先上車、坐下,接著,他們又嗖地一哄而上。在車上,中國人會和我們保持距離,公車永遠都那麼擁擠,但我們身邊總有大約5米的空位。
在語言大學呆了三個月後,我就去了南京大學,成為那裏自1939年以來的第一批“資産階級”學生。在南京大學,他們破天荒地讓我在校足球隊踢球。不過,因為我是外國人,他們都不願意和我有任何觸碰,更別説是鏟球、踢人之類的動作。所以,我們隊當時的策略就是都把球傳給我,對手看到我控球,就全跑開了。
我在南京大學主修中國歷史,剛開始是學習中國當代歷史,但那純粹是浪費時間,因為課本上講的都是什麼“兩條路線鬥爭”“修正主義路線”。後來我改修中國近代史,研究鴉片戰爭、太平天國、義和團什麼的,還算有點意思。
儘管如此,當時在學校、在課本上學的東西並沒有太多新意。真正讓我學習到的,是一個真實的中國——一個貧窮的、封閉的中國。那裏的人們對外界一無所知,而他們所接受的教育是不需要也不應該了解外面的世界。人們沒有選擇,當局對政治的控制嚴密得超乎外界所有人的想象。三天兩頭就有一次政治學習。當看著人們坐在政治學習會上,百無聊賴直至打盹,我就覺得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