央視國際 www.cctv.com 2007年08月03日 21:40 來源:CCTV.com
上世紀五十年代末,一個剛剛畢業的歷史系大學生,來到了雲南西雙版納北部的基諾山,尋找一支隱居在密林深處、很少與外界交往的特殊族群——基諾人。
基諾山是無量山脈的末梢,這裡終年雨霧,林木遮天蔽日。在這個猶如洪荒年代的密林中,大學生艱難地行走了整整一天,才終於見到人的蹤跡......
在這片幾乎與世隔絕的大山裏,大學生度過了一段奇異而難忘的歲月。然而,當時這位年輕人並未意識到,他的基諾山之行意義非凡,竟與中國最後一個被確認的少數民族有著莫大的關聯!
半個世紀過去了,當年的大學生,如今已是年過七旬的老人,一提起那個奇異的地方和發生在那裏的奇異往事,這位著名的歷史學家仍顯得十分激動。
那麼,在那個奇異的地方,究竟發生了怎樣的故事?歷史學家與中國最後一個被確認的少數民族又有著怎樣的關聯呢?事情的來龍去脈還得從50年前的那次調查説起。
原始社會、奴隸社會、封建社會、資本主義社會、共産主義社會,是人類歷史發展的五种經典形態,當時一些學者認為,如果再能找到一個尚處在原始社會的彝族支系,那將是一個非常有趣的現象,對社會發展史也是難得的豐富,於是,就有了杜玉亭的基諾山之行。
那山上的小路完全被森林蓋住了,看不到太陽,而且猴子之類的多了,豹子還有野牛那時候都是很多的
“三撮毛,其俗與擺夷、僰人不甚相遠,以捕獵野物為食,男勤耕作,婦女任力。” 這是史書關於基諾人僅有的記載。歷史上,因為基諾人遠離壩子、很少下山,外界對他們幾乎一無所知,只隱約知道他們的語言與彝族有些相似,過著特殊的原始生活,但他們究竟從何而來,從來沒有人説得清。
一進基諾山寨,杜玉亭仿佛走進一個完全陌生的世界,奇異的服裝,奇異的長房,這裡的風俗與以往他所見到的大不相同。基諾人沒有文字,記錄事件就用這些特殊的點和線來刻在木頭上;他們種植玉米水稻,採用的是原始的刀耕火種和休耕輪作;獵人們打到獵物後,全寨男女老幼都可以參與平等分配,慶祝狂歡。在這裡,時間似乎停滯在數千年前,想象中的原始生活,赫然變成眼前活生生的現實。
然而,杜玉亭很快發現,基諾人固然原始古老,但自己受命調查基諾人屬於彝族分支這個任務,卻遇到了很大障礙,因為除了少數相通的語言,基諾人很多習俗都極其特殊,與彝族明顯不同。
最明顯的一點你比如説墓葬,彝族和漢族一樣,內地了吧,雲南貴州,墓碑,涼山是火葬,但基諾就沒有,基諾那個墓是個臨時的存在,搭個小房而且沒有墳堆的,而且一年儀式過後,魂就走了,到祖先世界去了
基諾人崇尚萬物有靈,樹有樹神,寨有寨神,甚至連石頭也有神,而且人鬼神的世界是相通的,新死的鬼魂處在人世與未來祖先世界的過渡階段,因而需要草房遮風避雨,顯得非常奇特。
基諾人的婚戀觀也讓杜玉亭感到十分驚訝,他發現,在基諾村寨裏,所有15歲左右的男子,成年禮後都必須參加一種青年組織,參與管理村寨事務。成年禮也意味著男女青年從此有權隨意選擇對象,自由戀愛同居。
真正的相愛就可以同居了,而且有很規範的習俗,這些同居是正常的,合法的,人人共有的
雖然婚前可以自由戀愛,公開同居,但婚姻在基諾人眼中卻是神聖的,一旦邁入婚姻的殿堂,他們往往都會嚴守貞操,從一而終,白頭偕老。把戀愛和婚姻性生活分成兩個階段,形成基諾人獨特的婚戀觀。
在基諾山,杜玉亭還發現了一種更特殊的文化。
在基諾語中寨老稱卓巴,卓巴管理村寨事務,但不是高高在上的奴隸主,而是和普通人一樣的勞動者。卓巴居住的大房子叫卓巴房,卓巴房裏有五根柱子,看上去與普通的梁柱沒有兩樣,但在基諾人眼中它們至為神聖,每根柱子上供奉的物品不同,寓意也不同。
位於房子中央、放置仙人掌和小木人的這根柱子叫造人女神柱,它代表的是寨子裏的育齡女性及未成年的子女;靠近牛皮木鼓的柱子叫寨神柱,代表的是寨老和主宰禍福的寨神;上面放置野牛等獸骨的柱子叫獸神柱,它代表的是寨子裏能參與狩獵的男子;這根柱子供奉的是家神位,象徵的是祖先世界,代表家長並涵蓋無生育能力、無狩獵能力的男女老人;最後這根叫神女柱,它代表的是寨子裏的巫師和祭司等神職人員。把婦女孩子放在中央,同時也不忘給病人老人相應地位,五根看似普通的柱子就把所有的人都涵蓋其中,且人人都具有了神性。
沒有奴隸,沒有奴隸主,僅用五根神柱就把生老病死、生命循環演繹得天衣無縫,從而實現社會的公平和諧,這種世界上獨一無二的創造被杜玉亭稱為卓巴文化。
它是原始民族對自己的文化,可以説是原始人類古老智慧的一種,我認為是一種偉大的創造,現在我們人想,要我這個腦袋我想不出來
基諾人的宗教信仰、社會制度以及風俗習慣,都讓杜玉亭感到他們明顯有別於彝族,但是,如果基諾人不屬於彝族分支,又該如何判定他們的歸屬呢?
短暫的基諾山之行,深深震撼了杜玉亭,也給這位年輕人留下了巨大的疑問,歷史學知識告訴他,民族是人們在歷史上形成的一個有共同語言、共同地域、共同經濟生活以及表現于共同文化上的共同心理素質的穩定共同體,按照民族的定義,生活在基諾山的那些特殊人群很可能屬於獨立的民族。但作為一個剛剛畢業的大學生,實在難以做出如此大膽的結論。為了收集更充分的證據,他在回到昆明不久後,又一次返回了基諾山。
兩次調查最終以“原始村社” 畫了個並不圓滿的句號,基諾人究竟如何歸屬,則沒有結論。此後的20年,那個原始獨特的秘境常常讓杜玉亭魂牽夢繞,無法忘懷,直到 1977年,他才終於等來了一個機會。
眾多專家到了基諾山,和當年的杜玉亭一樣,他們也被那裏的原始獨特震撼了。沒有階級,沒有文字,既人人公平,又法度嚴明;既有超凡的生命智慧,同時又迷信鬼神,甚至還盛傳有嗜血成性的食人族......一切都顯得神秘莫測,與眾不同!經詳細論證,專家們完全認同這是一個獨立民族的看法,他們的支持令杜玉亭信心大增,他把留存心中20年的困惑訴諸筆下,撰寫了《基諾人的識別報告》,上報國家甄別審批。
1979年6月6日,是基諾族最盛大的節日,因為獨特的風俗和文化,這一天,基諾族被國家正式確認為獨立的民族!
從58年首次闖進基諾山到今天,杜玉亭與那片神奇的大山結下了長達半個世紀的深厚情緣,現在,每年他都會回到基諾山,有關的文章已寫了無數,儘管如此,他仍然感到那片大山猶如巨大的寶藏,而他所觸摸到的僅是冰山一角。
這張拍攝于1994年的照片,裏面就包含著一個令他拍案叫絕的創造。
我們知道,中國最初的傳統古樂是以宮商角徵羽五聲音階為主,七音究竟來源於何時何處,至今沒有考古證據能夠説明,這成為世界音樂史的一大難題。而原始封閉的基諾祖先竟能突破五聲音階,創造出七音竹筒樂!它到底是怎樣創造出來的?又是怎樣演奏的呢?歷史學家所描述的神秘基諾文化,引起我們強烈的興趣。
隱居大山深處,沒有文字,卻創造出那麼多令人嘆服的文化,説不定七音來歷的謎底就藏在這片大山裏?尋訪竹筒樂的路上,我們興奮不已。
在這個叫巴坡的寨子裏,一種敲竹筒的儀式首先引起我們注意,它與七音竹筒樂有什麼聯絡嗎?當地村民告訴我們,這是基諾人迎接貴賓的禮儀,並非七音竹筒樂。近年來因為保護生態,禁止打獵,竹筒樂這種打獵歸來時演奏的樂曲,平時已見不到了。
今天的基諾山,人們的生活已發生很大變化,但在巴坡這個旅遊村寨,還能看到不少傳統的東西,這塊標牌就記敘了這樣一個有關基諾人身世之謎的傳説。和所有創世紀的人類一樣,基諾人也有洪水滔天的記憶,傳説他們的創世母親阿莫腰北生有一兒一女,大洪水來臨時,阿莫腰北把兒女藏進大鼓,躲過劫難,現在的基諾人據説都是他們的後代子孫。大鼓在洪水中救了基諾人的祖先,因而也成為他們最神聖的樂器和禮器。
在巴坡寨,我們找到杜玉亭的老朋友,基諾族的長老沙車老人。老人對基諾文化瞭如指掌,不過對我們最感興趣的七音竹筒樂,博學的沙車老人也説不清來歷
應我們的要求,沙車老人答應幫我們找一些有經驗的獵人來再現竹筒樂演奏。閒聊中老人還告訴我們,正巧過兩天附近的扎呂寨有個節日,那是每年開春、每個寨子都要舉辦的祈福盛會,作為尊貴的長老,他將應邀出席,我們也可以到那裏了解更多原汁原味的基諾文化。這樣難得的機會,我們自然不願錯過。
把尋訪竹筒樂的好奇暫且放在一邊,第二天我們就趕到扎呂寨。雖説不是正式過節的日子,但所有的準備都要在這天完成,因而人們顯得比過節更忙碌。
聽説過節時全寨將要聚在一起狂歡,所需的物品也由每家每戶平均分攤,早年原始公社的大鍋飯習俗,竟然遺留到今天,這讓我們格外好奇。跟隨基諾小夥子腰資,我們走進大山看看他是如何為過節作準備的。
腰資捉的東西,原來是一種長在竹筒裏肉乎乎的竹蟲。因為每家都要上交各種山珍野味,在山裏我們遇到了不少和腰資一樣忙著捕獲的基諾人。
過節當天,首先舉行的是剽牛儀式。天剛濛濛亮,牛就被牽到卓巴房外的空場,殺牛儀式即將開始。
年輕人忙著殺牛,扎呂寨的七位寨老也聚在了一起,無論是茶還是酒,第一口都要獻給祖先。
接下來是節日裏最隆重的一項儀式,由首席寨老卓巴祭鼓,並第一個敲響大鼓。隨後,寨老和尊貴的客人們一一敲鼓,企盼鼓聲能夠撼動天地神靈,賜福給寨子。巨大的鼓聲一直持續到午宴時分。
在狂歡的宴席上,我們品嘗了腰資他們捉的竹蟲和螃蟹,領略了基諾人獨特的風情,他們的歌聲鼓聲,也永遠定格在了我們的記憶深處。
竹筒樂的演奏在我們的期盼中終於準備就緒,七位有過打獵經驗的村民,即將為我們真實再現過去的場景。
他們首先砍下一根竹子,從上到下分成七節,然後像調音師一樣細細調試,直到發出的聲音滿意為止。
經過一番調試,演出正式開始了。
竹筒樂的音色,超乎我們的想象,它歡快而不失凝重,神秘中透著滄桑,顯得十分優美和諧
這位老人説的是捕獲獵物後砍七節竹筒奏樂慶祝,是山神給他們祖先的托夢。雖然我們並不相信,七音竹筒樂這個充滿靈性的創造,僅是神靈托夢這樣簡單,但如何破解七音來歷之謎,能夠親耳聆聽如此難得的“仙樂”,我們已感到心滿意足,畢竟,深入研究不是我們所能做到的。
今天,神秘的基諾文化已引起越來越多學者的關注。在沙車老人家中,就住著一位中央民族大學的博士。和當年的杜玉亭一樣,博士也被基諾文化迷醉了。每天,他都跟沙車老人學習基諾語、學唱基諾歌,並用國際音標標注出讀音,十分投入。
或許將來,博士能為我們破解出深藏在這片大山裏的一些秘密?
責編:郭翠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