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來到廬山旅遊的遊客經常會聽到這樣一句話:不看電影《廬山戀》,枉來廬山遊一遍。好奇的遊客聽了這話,多半真的會走進位於廬山牯嶺鎮的廬山戀電影院。而到了這裡,人們往往又會發出一聲驚嘆:世界上居然會有這樣一家電影院,終年只放映同一部影片!拿在手裏的電影票上面印有編號,它被作為吉尼斯記錄的統計工具,證明又有一個觀眾觀看了《廬山戀》這部電影。
鏡頭前的這位工作人員名叫錢一粟,在電影院所有的職工中,他年紀最輕、參加工作時間最短、也是唯一沒有成家的一個,但同時,他也是廬山戀電影院的負責人,對影院的生存發展考慮最多的一個。
採訪:影院經理
其實我到影院的時候,應該説是電影比較慘澹的時候,很落寞,那時候我印象就是影院主要的收入應該是靠門店,所有的影院基本上都是在繁華地段,那是老前輩留下來的,最後全部都是靠出租門店生存的,非常艱難,我們影院也是這樣的,只不過因為《廬山戀》,可以説《廬山戀》給廬山這家影院帶來了生機,也可以毫不誇張的説,它也是衣食父母,從某種意義上説,如果沒有它,這個影院肯定就垮掉了。
他是一個老放映員了,他1981年參加工作,當時15歲,自己獨立上機放的第一個片子就是《廬山戀》。
二十多年來,影院的觀眾換了一茬又一茬,廬山上的遊客來了一撥又一撥,但不管是先看電影再看風景,還是先看風景再看電影,兩者似乎都缺一不可,因為電影《廬山戀》就是廬山的一個聲畫兼備的導遊圖。創作者將國共兩黨在廬山的風雲際會幻化成雲開霧散後的明媚風光,描寫周筠和耿樺這一對青年男女的戀愛故事,並順著這根愛情故事的線索,介紹了廬山的秀麗風景以及蘊藏其中的悠久文化。
這部影片早在它的創作之初就有了明確的主題定位:風景抒情故事片。這在二十世紀七十年代末的中國,絕對是電影界的一個新品種。奇怪的是,這樣一個在當時首開先河的創作為什麼會落戶廬山呢?
也許,首先應該歸功於這部電影的編劇——身為九江人的畢必成。1979年夏天,他受邀到上海修改一個劇本,借住在上海電影製片廠文學部的招待所裏,利用空閒的時間,寫出了《廬山戀》的初稿。身為一個剛剛出道的年輕編劇,怎樣把作品推薦給電影廠?畢必成感到無路可走。但是沒想到,一個偶然的機會,他結識了上海電影製片廠的著名老導演黃祖模,對方接過了他遞上的劇本。僅僅三天后,黃祖模導演帶著上影廠的廠長和副廠長登門了,徐桑楚廠長當場拍板開始拍攝《廬山戀》。一個年輕編劇的初出茅廬之作,創造了上影廠投拍決策的歷史記錄。
二十世紀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中國大地還處在“冰凍消融”的階段,較為活躍的文學藝術界出現了一股隱隱涌動的思潮。以北島為首的朦朧詩,劉心武的短篇小説《班主任》,宗福先編劇的話劇《于無聲處》,李谷一演唱的《鄉戀》等等作品,無不表達了社會轉折時期人們對人間真情的嚮往和呼喚。而在電影界,直到《廬山戀》拍攝完成的時候,愛情題材依然是一個無人敢觸及的禁區,尤其與政治相交疊的愛情,更是“禁中之禁”。在這樣的歷史背景下理解《廬山戀》的創作,就不得不佩服影片主創人員在藝術探索上的勇氣了。
如今,影片編劇畢必成已經過世,導演黃祖模進入耄耋之年不便打擾,我們能夠找到的關鍵人物就是這部影片男女主角的扮演者了。
在導演黃祖模所作的導演闡述中,特別説明了如何處理景色與故事、景色與情感的關係問題。他認為必須要情景交融,以景襯情,以情動人,而不是以景蓋人,不能搞成單純的旅遊風景片,或者拍成導遊加故事。事實上,正是男女主人公曲折的愛情故事成就了這部影片。以至於今天,廬山在人們心裏,不僅是一座文化名山、政治名山、宗教名山,也是一座象徵愛情的山。因為《廬山戀》有幸成為了文革後國內第一部愛情片,片中一個大膽的親吻鏡頭在當時更是石破天驚,被人們譽為新中國電影的第一吻。法新社甚至發表報道説,《廬山戀》標誌著中國電影文化的新起點。
採訪:放映員
答:觀眾就哄,喝彩嘛,比較感到新奇。
問:看過以後,咱們九江,廬山的青年男女們,搞對象的是不大膽一點?
答:稍微大膽一點點,現在就更大膽了。
當年,影片在廬山拍攝的時候,攝製組走到哪,圍觀的群眾就跟到哪。張瑜還就這個事情問過當地人:你們不用去工作嗎?怎麼這麼有時間。她沒有想到正是身著時髦服裝進行表演的自己吸引了群眾。尤其是劇組要拍攝一場吻戲的時候,連媒體記者們都聞風而動了。
1980年,上海電影製片廠的攝製組來到了廬山進行拍攝,當時在廬山管理局工作的王炳如成為了他們的嚮導。在接下來的時間裏,他陪伴這群身著綠色軍大衣的電影工作者出入廬山的各個景點,親身體會了電影拍攝中的樂趣和辛苦。
二十多年過去了,影片裏朝氣蓬勃的年輕人已經步入中年,但是在廬山戀電影院裏,在熒幕上,他們依然年輕。他們的音容笑貌,依然感染著今天的觀眾,而感觸最深的,莫過於影院的放映員們。
採訪:放映員
我去年在北京那做《流金歲月》,跟張瑜坐在一塊,我説張大姐,我叫張姐,我説我是從小陪你,陪了少年陪青年,陪了青年陪中年,我説老年還陪你,我肯定在這個地方幹一輩子,15歲是少年,青年在這,現在中年,40歲了,到60歲退休了還要陪她,當時她笑了。
廬山戀電影院的在職和退休職工加起來有三十多位。在他們當中,有兩位放映員在工作崗位上相識並戀愛結婚,相守到今。
採訪:吳慧
我81年參加工作,參加工作以後我就開始放映了,他比我晚來一些,他就跟我學放映,兩個人單獨在一個放映室裏相處時間長了,就比較默契,就差點破這個窗戶紙了,我就跟他講,你到我家去就扮演一下我的女婿,就跟我父母説我已經和你戀愛了,就不用給我介紹對象了,就這麼著,他去了以後,後來就成了真的了。
在廬山戀問世二十週年的紀念會上,當年的主創人員回到廬山,他們聽到這對放映員夫婦的故事後,張瑜動情地説,你們才是廬山戀真正的主角。
這是一個普通的早晨,牯嶺小鎮開始了新的一天。這個有著1167米海拔高度的山頂小鎮已經有一百多年的歷史。它的名字牯嶺是從英文COOLING翻譯而來,意思是涼爽,説明這裡是絕好的避暑勝地。1886年,英國傳教士李德立在未經清政府批准的情況下,在這裡修路建屋,大興土木。不久,一座名為基督教協和禮拜堂的建築拔地而起。據李德立在《牯嶺開闢記》的記述,工程造價約4000銀元。20世紀30年代,這裡曾經是蔣介石和宋美齡做禮拜的場所。到了1960年,廬山對該教堂進行局部改造,建成了電影院,也就是今天廬山戀電影院的前身——東谷電影院。1998年,因為專門放映《廬山戀》這部影片才更名為廬山戀電影院。如果説到它與影片的最早結緣,那是影片拍攝期間,它為攝製組放樣片提供了場所。
放樣片是不帶聲音的,一個鏡頭反復要看七八遍,就是這樣的情形,每次都有100多廬山人趕來捧場。而在整部影片製作完成後,根據慣例,要在拍攝地放映兩場表示答謝,但是這個規模遠遠不能滿足廬山群眾的渴望,後來加演兩場,還是不夠。這件事上,擔任拍攝嚮導的王炳如尤其犯了難。
採訪:王炳如
我就碰到一個問題,這問題就是,他們以為我肯定會有票,因為你是《廬山戀》劇組的人,一直跟他在一起,而你來求我們的事情也最多,這個時候你應該給我票,聽到這個消息以後,我就實在是無法滿足他們,我只有躲了,後來人家説你躲,不在辦公室,你總要回來睡覺吧,後來都堵在我住的住處的門外,我知道這個情況以後,一個晚上我都不敢回去睡覺,到第二天清早,我想這回大家總該回去了,回到我的門口,我依然看到有一些人在等我要拿票,那時候我説實在是非常抱歉,這件事給我的印象很深。
《廬山戀》一問世,就形成了一股強大的衝擊波,全國觀眾趨之若騖。因為影片在廬山拍攝,所以廬山本地的放映更是火爆異常。對此,廬山戀電影院的每一個人都深有體會。
採訪:經理
小時候經常我爸爸牽著我到影院來,他工作,他特別忙,忙到什麼程度呢,就是他一般有的時候在票房裏邊,票房口這麼大,六七隻手進去買票,我看我父親幹什麼呢,他進去把別人手拽住,別人手上有錢,把錢拿下來,兩張票放在這人手上,因為手太多了,萬一弄錯了,給了別人就不行了。
正像黃祖模導演期待的那樣,這一部首開先河的風光抒情故事片,借助廬山得天獨厚的自然景色,借助美好的愛情故事,抒發熱愛祖國報效祖國的主題思想,又趕上群眾對多元文化強烈需求的歷史時機,影片《廬山戀》博得了滿堂彩。僅僅經過細小修改就被文化部選定為外宣影片。1981年影片榮獲第四屆電影百花獎最佳故事片獎,張瑜更是以創記錄的高票數贏得了金雞獎和百花獎的最佳女演員獎。而更能夠説明問題的是,隨著影片的播放,廬山的名氣越來越響,遊客越來越多,以至於就連廬山戀電影院都需要徹夜開放,因為遊客們實在是找不到睡覺的地方了。
如果説獎盃和統計數字是證明影片影響力的硬指標,那麼還有一些軟指標也能説明問題。影片中,張瑜飾演的周筠是一個美籍華人,在劇中更換了40多套服裝,強烈觸動了愛趕時髦的九江人。有的姑娘特地請裁縫去看電影,指定影片中的某套服裝,要裁縫學著做。而這樣一個美麗的愛情故事更是撩撥了年輕人的心房。
因為影片的巨大影響,尤其是對於廬山本地的特殊意義,所以出現了這樣一家只放映一部影片的電影院。截止到1997年8月1日,《廬山戀》在此放映整18年,用壞10個拷貝,放映6300場,觀眾達到126萬人次,以“放映單一影片最多的電影院”創造了上海大世界吉尼斯記錄。此後,廬山戀電影院推出了一句別致的宣傳詞:這是—部中國唯一、世界少有、讓你成為—項新的世界吉尼斯紀錄創造者的影片。而直到今天,這個記錄依然在刷新,並且將一直繼續下去。
一個電影放映員,年復一年的放映同一步影片,會有怎樣的內心感受?一部電影作品,經歷時代的巨變,為什麼依然創造著奇跡?歡迎繼續收看《走遍中國》廬山系列之《廬山戀曲》。
伴隨吉尼斯記錄的誕生,其實還有很多帶有傳奇色彩的人和事。比如眼前這位畫電影海報的美工師王一凡,他應該是世界上畫同一個影片海報次數最多的人了。《廬山戀》常駐廬山後,為方便起見,就在廬山戀電影院外墻上砌了一塊10平方米的水泥墻,用油畫顏料畫《廬山戀》巨型海報,一畫就是將近二十年。所以他一閉眼,張瑜的音容笑貌就浮現在腦海裏了。
比起畫海報的的美工,放映員的工作也許更是和影片零距離。做一輩子放映員,卻翻來覆去只放一部影片,這種工作在人們看來可能是極其單調乏味的,那麼,這些身在其中的放映員到底怎麼想呢?
採訪:王立民
就是你閉上眼睛,可以整部一部電影在腦子裏過過去了,每一個畫面,每一句臺詞,每一個表情,每一個動作,每一個景色,基本上就是印在腦子裏了,它裏面如果説的話,念臺詞念了上句,下字我們絕對是可以一字不差的。
當年,王立民的丈夫經常來接她下晚班,於是也就跟著看了無數遍的《廬山戀》,以至於不懂英文的他連裏面的英語對話都能説出口了,更不要説中文臺詞。
在廬山“雄、奇、險、秀”的自然風光中,在鮮明、嚴峻、敏感的政治糾葛鋪墊下,《廬山戀》上演了一段曲折、新奇、動人的愛情故事。在男女主人公的情感投射中,廬山的自然山水更加靈動,有神;在廬山山水的輝映下,主人公的情感更加自然、真摯和溫馨,情景的完美交融促成了影片和廬山宣傳工作的共贏。繼而,國內其他著名風景區,特別是山嶽形風景區紛紛效倣,在充分展示山嶽形勝之中,鋪就傳奇的人物故事,形成了“風景故事片”的固定風格。而在此行列中,影響最大、最成功的作品依然是問世最早的《廬山戀》。
一座名山成就一部經典的影片,一部電影支撐起一家特殊的電影院,一座電影院又成為這座名山清晰的傳聲筒和生動的廣角鏡頭,這樣三個形態不同的文化符號,在時間的長河裏相互依存,和諧並舉,形成了一道靚麗的文化風景。
讓我們把時間推回到1996年。12月6日,聯合國世界遺産委員會在墨西哥聚會,批准廬山風景名勝區為“世界文化景觀”,列入《世界遺産名錄》。需要特別指出的是,“世界文化景觀”不同於“世界自然遺産”和“世界文化遺産”。聯合國世界遺産委員會在對廬山作出的評定中説到:“廬山的歷史遺跡以其獨特的方式,融會在具有突出價值的自然美之中,形成了具有極高美學價值的與中華民族精神和文化生活緊密相聯的文化景觀。”
迄今為止,廬山依然是中國唯一躋身該名錄的文化勝地。
當東晉高僧慧遠創建廬山東林寺的時候;當陶淵明“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時候,當顧愷之畫下《廬山圖》的時候;當李白驚詫“飛流直下三千尺”的時候;當蘇軾感慨“不識廬山真面目”的時候;當朱熹復興白鹿洞書院的時候;他們或許沒有想到,日後的廬山還會創造更多的傳奇。而這樣一個文化積澱渾厚的所在,以其外在美景和特殊內涵醞釀出中國第一部風景故事片,並且影響波及至今,説起來,也是不難理解的了。
廬山,在文化中勝出,並繼續在文化中前行。(編導:杜建濱 鄭曉寒 攝像:李文慶 2007年4月27日播出)
責編:郭翠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