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有野駱駝!”
這條消息是《走遍中國》攝製組來到敦煌時,無意中聽到的,這激發了我們強烈的採訪意願。
一百多年前,人們認為野駱駝早已消亡,直到上個世紀五、六十年代,科學家們在新疆的羅布泊發現了野駱駝的蹤跡,後來經過四十多年的艱苦調查,才摸清了野駱駝的生存情況。
由於野駱駝生活的區域都在杳無人煙的沙漠戈壁,沒有充足的準備和必要的裝備,是萬萬不能進入到處是死亡陷阱的戈壁灘的。
《走遍中國》攝製組採訪時,恰好趕上自然保護區的秋季巡查,在徵得保護區管理局同意後,我們與巡查隊一起上路了。
西湖自然保護區有6600平方公里,佔敦煌市總面積的五分之一,內陸濕地和荒漠化是保護區典型的自然生態系統,在濕地和荒漠中,生活著野駱駝、鵝喉羚、大天鵝、白鸛、大鴇等國家一、二級野生保護動物37種。
每年春秋兩季,西湖保護區管理局的工作人員就要進入保護區的核心地區,蒐集野生動植物資源的有關數據,尤其是野駱駝的生活狀況。
野駱駝是十分珍稀的野生動物,現在世界上只有800多只,數量比大熊貓還要稀少。野駱駝的正式名稱叫野生雙峰駝(Bactrian),它們分佈在蒙古國的阿塔山和中國的新疆、甘肅等地的沙漠戈壁上,生存環境十分惡劣,國際自然保護組織已經把野駱駝列為極度瀕危物種。
在保護區管理局的展覽廳內,我們第一次見到了野駱駝的標本。
野生雙峰駝(Bactrian)採訪: 這是2002年的3月2號,我們工作人員在保護區巡邏的時候,發現它正在産羔,當時過去一看,駱駝也看見了,它正臥著,起不來了,正産羔。馬上組織人往市區救護中心,準備搶救。大約走了一百多公里路,母駝産羔沒有産下來,它就死了。這樣我們就做了駱駝標本。
甘肅省敦煌西湖自然保護區管理局局長 吳三雄
從外觀上看,野駱駝的駝峰很小,駝掌豐滿寬大,身上的駝毛呈棕黃色,似乎與家駱駝沒有明顯的不同。
這是在中國西北地區常見的人工飼養牲畜——家駱駝,駱駝善於在沙漠中行走,可以十幾天不吃不喝,素有“沙漠之舟”的稱號。不少人認為,它們與野駱駝沒有什麼區別,野駱駝就是生活在野外的家駱駝。
實際上,從1883年俄國探險家在中國羅布泊發現第一張野駱駝皮開始,這種爭論就沒有停息,直到70年後,人們根據收集到的野駱駝皮進行DNA測定,證明野駱駝比家駱駝多了三條基因鏈,這才結束了一場曠日持久的爭論。可別小看這三條基因鏈,它決定了野駱駝與家駱駝是兩個不同的物種,而我們人類也僅僅比黑猩猩多了五條。
大漠深處的西湖保護區周圍設立了一些常年駐守的保護站,這對於及時觀察保護區內的野生動植物情況,防止自然和人為的災害,起到了重要作用。
到保護站的第二天清晨,這次我們稱之為追蹤野駱駝的巡查行動正式開始。
保護區許多地方生長著旺盛的胡楊林,胡楊是西北乾旱地區特有的喬木,它的根係特別發達,只要地下水位高於六米,胡楊就可以生存。在胡楊林裏,還夾雜生長著紅柳、駱駝刺、鹽穗等野駱駝喜愛的植物。
採訪: 這一片就是我們保護區駱駝刺和胡楊共生比較典型的一塊,這是野駱駝的主要覓食區。野駱駝主要吃駱駝刺還有蘆葦,以及紅柳。駱駝刺是多年生的半灌木。
怎麼能看出它是多年生的呢?
你看它這是當年的,這是今年的,顏色淺一點的是去年的,這個比較沉一點的是前年的。
甘肅省敦煌西湖自然保護區管理局工程師 袁海峰
在胡楊樹和駱駝刺間雜的沙地上,保護區工作人員很快發現了野駱駝的蹄印。
採訪: 這塊兒就進入野駱駝的重點保護區了。
它這地兒(野駱駝)活動很頻繁,咱們以前考察時見的野駱駝多嗎?
今天有幸可以看到。
有幸能看到過?那麼您以前在考察的時候見過嗎?
見過,這個戈壁過去,見過十三峰。
甘肅省敦煌西湖自然保護區管理局工程師 孫志成
附近的紅柳也生長旺盛,它們發達的根繫緊緊地抓住流沙,形成了一個個高大的固化沙丘。
隊員觀察 突然,負責瞭望的隊員發出了信號,在我們東南五、六公里的地方,似乎有一個活動的物體。
難道那是野駱駝嗎?
你那個裏面看見了?
有頭,剛才看它還在動,緩緩地在動。
攝影師連忙把鏡頭對準遠方的紅柳叢,但因為距離太遠,攝像機的巡像器內看不到一點跡象。
每個人的心跳都驟然加快,那個活動的物體,很可能是只單獨行動的野駱駝。保護區管理局的袁海峰工程師與我們的記者一起,跳上越野車,前往那個方向察看。
看似平坦的紅柳叢,裏面沙丘縱橫,汽車在沙地上顛簸著,繞過一個個沙丘,朝發現異常情況的方向巡查,最後在一個連綿起伏的大沙崗前,越野車再也無法前進了。
我們在的位置對不對?我們在的位置對不對?
能不能走?
我們還在看,我們還在看。
不能走了就回來吧。
甘肅省敦煌西湖自然保護區管理局副局長 王玉明
那個活動的物體,慢慢消失在沙丘後面了。一個小時之後,越野車因為無法越過大沙崗,只好無功而返。
我們遠處觀察看您,覺得好像很遠,覺得(與那物體)還有兩公里距離。
還有兩公里,最少兩公里。
這地兒以前發現過大型野生動物嗎?
以前發現過,在這片的西邊。
甘肅省敦煌西湖自然保護區管理局工程師 袁海峰
如果能在這次巡查中看到野駱駝,那將是我們這次採訪的最大收穫。曾經有數十位記者深入新疆的羅布泊地區,但都沒有拍攝到野駱駝的蹤影。正是它們稀少的數量,以及惡劣的生存環境,才顯得保護野駱駝極為迫切。
幾百萬年前,野駱駝的祖先生活在北美洲的沙漠地帶,其中一部分向南遷徙,逐漸形成了羊駝等南美洲特有的動物。另一部分越過白令海峽,進入亞洲中部定居下來,逐步進化為今天的野雙峰駝,還有一部分駱駝祖先繼續向西向南,在阿拉伯和非洲的沙漠地帶形成一個新的物種——單峰駝。
大約在4000年前,人們開始馴化野駱駝。經過幾千年的家化飼養,家駱駝在遺傳基因上發生了一些變化。而繼續生活在沙漠戈壁深處的野駱駝,仍然保持著祖先的某些特徵,成為今天陸地上唯一能夠飲用鹹水生存的哺乳類動物。
巡查大隊離開這片沙丘地,朝著保護區的核心部位前進,那裏是野駱駝出沒的地方。
開路的越野車突然停了下來,他們似乎發現了什麼。
啥東西?
這是駱駝睡覺,晚上睡覺在這兒臥,它晚上在這兒休息,在這兒睡。
甘肅省敦煌西湖自然保護區管理局工程師 袁海峰
從野駱駝留下的痕跡看,它們停留在這裡的時間不會超過十天。幾天前的某個夜晚,這群野駱駝遊蕩到這裡,就棲息在這片戈壁灘上。
採訪:
野駱駝它的夜間的棲息地也是在戈壁上?
在戈壁灘上,不能在草叢裏,草叢裏容易遭到狼的襲擊。它還圍成一圈,大駱駝把小駱駝保護起來,還有一個駱駝,還有一個哨兵,還要放哨,偵查,如果有敵人來了,趕快集合起來就跑了。在戈壁灘上跑得快。
甘肅省敦煌西湖自然保護區管理局副局長 王玉明
在西湖保護區,狼是野駱駝唯一的天敵,巡查隊員在不遠的地方,果然發現了異常情況。
在一片狼的雜亂腳印中,有一塊來歷不明的骨頭。
這應該説是個比較大的動物,大型動物。很硬的一塊骨頭,我們想是狼吃了,可能是駱駝的骨頭。
甘肅省敦煌西湖自然保護區管理局副局長 王玉明
奔跑的狼 這是一場發生不久的悲劇,一群兇殘的狼圍攻了一隻弱小的駱駝!看到手裏的駱駝骨頭,每個巡查隊員的心情都有些沉重。
行進的車隊又停了下來,第一輛車在對面的土坡上發現了三隻鵝喉羚。
當地人管鵝喉羚叫黃羊,這是一種生長在戈壁灘上的羚羊類動物,它們奔跑起來的速度達七十公里,連越野汽車也難以追上。
一眨眼的工夫,這群鵝喉羚跑進了一片雅丹中。
雅丹是維吾爾語,意思是陡峭的土丘。遠古時代的河床受到水流的沖刷和風沙的侵襲,逐漸形成一座座形態各異的土丘,地質學上稱為雅丹地貌,當地人則叫它魔鬼城。在保護區範圍內,有大約四百平方公里的雅丹群,已經被中國地質部門命名為雅丹國家地質公園。
我們追蹤到雅丹地貌邊緣時,發現了鵝喉羚剛剛留下的腳印。
採訪:
這是黃羊的腳印,這個是剛才疏勒河濕地那邊看到的那三隻的,也可能是那三隻的,黃羊的方向是順著雅丹地質公園這邊過去。雅丹地質公園也是野駱駝、鵝喉羚的主要分佈區、活動範圍。
甘肅省敦煌西湖自然保護區管理局工程師 孫志成
我們準備繼續追蹤時,突然發現放在皮卡車上的攝像機三腳架不見了。
一輛越野車調轉車頭,沿著車轍往回尋找。
三腳架是重要的拍攝工具,如果沒有三腳架的支撐,攝像機就不能拍到清晰穩定的畫面。由於急於追蹤鵝喉羚,越野車開出戈壁灘上的最高時速,三腳架一定是那個時候顛掉的。
三公里後,我們找到了躺在戈壁灘上的三腳架。
大家總算松了一口氣,但意想不到的困難接踵而來。
在巡查隊員全力推動下,第一輛汽車終於衝上了沙坡,但第二輛越野車就沒那麼幸運了。
經過七、八次全力衝擊,汽車終於陷進鬆軟的沙子,一動不動了,水箱也開了鍋。司機只好收集隊員們的飲用水,冷卻那滾燙的發動機。
經過一個多小時的努力,越野車重新選擇了一條道路,在隊員們的歡呼聲中,一鼓作氣衝上了沙坡。
下午四點鐘,好不容易從沙海的重圍中突擊出來的巡查隊員,又累又餓,找了塊平坦的地方開始午餐。
由於地處保護區的核心區,不能生火做飯,大家只好以乾糧充饑。
一個隊員似乎發現了什麼。
哎,那兒冒煙呢,是不是駱駝在跑啊?快快,快拿三腳架!
哎,就是就是。
快快,上高處,上高處!
遠處的戈壁上騰起一陣煙霧,有經驗的隊員們説,只有野駱駝奔跑起來才會趟起這麼大的煙塵。野駱駝的嗅覺十分發達,能聞到五、六公里遠的氣味。一定是它們覺察到我們的存在,才倉皇逃走的。
攝像機的鏡頭一直對準那團煙塵,那是野駱駝奔跑的地方!
但是,煙塵裏漸漸出現了汽車的影子!
這裡是保護區的腹地,不會出現巡查隊以外的車輛,唯一的可能就是盜獵者偷偷進入了保護區。
氣氛頓時緊張起來。保護區成立以來,反盜獵一直是巡查隊員的重要任務。
一個小時之後,當絲毫沒有覺察的汽車開進埋伏圈時,巡查隊員一擁而上,把對方團團圍住。
但是誰也沒有想到,從車裏走下來的竟然是《走遍中國》的另一個攝製組!
“哈哈,自己人!哈哈……”
原來,他們拍攝的內容是大漠深處的風淩石,經過保護區管理局的批准,他們也來到這裡拍攝。因為保護區沒有手機信號,所以一直無法與我們聯絡上。
隊員們又驚喜,又有幾分失落。原以為會拍攝到野駱駝的鏡頭,或者抓獲幾個盜獵分子,結果卻遇到了自己人。
就在兩個攝製組分開後,巡查隊員發現了極為嚴重的情況。
由於路途顛簸,車上的水桶顛破了,維持我們生命的淡水所剩無幾。
沒有了淡水,就意味著死亡的陰影已經到來。帶來的瓶裝水為開鍋的汽車用去了一些,剩下的已經不多了,而這裡遠離保護站,也不可能及時補充。
天色擦黑的時候,我們到達了預定宿營地。
就在大家忙著搭帳篷埋鍋做飯時,遠處的攝影師又喊叫起來。
這是一條與沙漠顏色十分相近的蛇,它昂著頭,吐著細細的信子面對入侵者。聞訊而來的孫志成工程師也連連稱奇,十幾年來他也是頭一次看到。
夜色中我們升起了篝火,用幾瓶礦泉水熬了一鍋粘稠的面粥。只有在沙漠裏人才能體會到水的珍貴。
清晨,被凍醒的袁海峰工程師在帳篷周圍發現了一些奇怪的腳印。
這是什麼印子?這是什麼印子?
貓頭鷹睡在這兒了。
有可能。
袁海峰剛剛平靜下來的心情,又被沙崗後一串梅花形的腳印擾動起來。
這是狼的腳印,距離帳篷不過五十米!再遠一些的地方,還有另外幾隻狼的腳印,甚至還留下了糞便!看來,是一群狼在我們熟睡中來到帳篷附近,不知什麼原因,它們沒有把我們當作一頓夜餐,而是悄悄走掉了。
這裡是野駱駝的活動區域,而狼的狩獵目標之一,就是年老體弱的野駱駝。孫志成工程師曾經發現附近有個狼窩。一年前,他在這裡拍到過三隻狼的照片。
狼的兇殘狡詐是出了名的,我們只好趕快收拾行裝,離開這裡。
在戈壁灘一條隱蔽的小河旁,巡查隊停了下來。
採訪:
這條通道我們護林人員把它叫做秘密通道。這條通道很少有人走,也很少有人知道這條通道,但是野駱駝經常從這裡走。
我們在這條溝裏能看到駱駝痕跡嗎?
可以可以,你看,現在地面上這個,這就是駱駝的痕跡。
甘肅省敦煌西湖自然保護區管理局工程師 袁海峰
成群的野駱駝從阿爾金山走來,趟過這條小河,沿著不為人知的秘密通道,走進不遠的西湖濕地,那裏有豐富的食物和泉水。
這就是西湖保護區那片著名的濕地,如果你沒來過這裡,你很難想象在河西走廊西端的戈壁深處,會有這麼大面積的濕地存在。阿爾金山融化的雪水,沿著岩層潛流到這裡涌出,形成幾十個大小不等的泉眼,滋養了3000公頃的濕地,西湖保護區的野駱駝就依靠這片濕地的泉水和蘆葦得以生存。
在野駱駝往來喝水踩出的小道上,袁海峰發現了新鮮的駱駝糞。
採訪: 它是來到這兒,喝過水走掉了。糞便非常新鮮,還軟著呢,還軟著呢,新鮮著呢。
要是像戈壁這種天氣,三、四天就得幹透了。
三、四天就幹透了。
這個您估計(野駱駝)大概是什麼時間走過去的?
可能是昨天的。
昨天的?
甘肅省敦煌西湖自然保護區管理局工程師 袁海峰
隊員察看野駱駝腳印 僅僅晚了十幾個小時,我們和這群野駱駝擦肩而過!
也許就在昨天我們追趕鵝喉羚的時候,這群喝足了泉水的野駱駝,不緊不慢地回到幾十公里外的阿爾金山,那裏是它們躲避天敵的地方。為了喝水和進食,每兩個星期左右,野駱駝才會沿著一條相同的路線,來到這片大漠深處的濕地。在西湖保護區的濕地和戈壁裏,也就出現了許多這樣的駱駝小道。
由於人類無限制地開發,許多野生動物失去了它們賴以生存的家園。一百年前,最後一隻野生單峰駝死掉了,龐大的野駱駝家族,現在只剩下野生雙峰駝這唯一的物種了。
中國和世界上的科學家們,努力保護著僅僅剩下800余只的野駱駝,否則不出一百年,它們也會在蒙古高原和新疆、甘肅的戈壁上徹底消失。
由於淡水的流失,巡查隊只好提前返回保護站。
幾個小時之後,我們已經在搖擺不定的車窗裏,看到了保護站親切的身影。
(編導:王寶成 攝像:邵 可 楊成利)
責編:斯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