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速覽]在一次偶然的機會中,13歲的寧鉑成了第一個少年大學生,也成了記者們追逐的對象。一時間,這個被冠以“神童”頭銜的孩子,成為全國兒童學習的榜樣,也成為父母們教育子女的新模式。 |
| |
這段錄象帶裏記錄是的一段大學同學聚會的場景,時間是2005年的夏天。
中國科學技術大學七八級少年班2005合肥大聚會現在正式開始。
這些同學中間,有一半以上生活在國外,其中不乏科技界和商界的風雲人物。而在28年前,他們是整個國家最受矚目的一群孩子。這場聚會立刻吸引了媒體的目光。十幾天后,一家週報登了一篇題為《神童到中年》的新聞特寫,很快便被其他各報刊引用轉載。一個名字重新被人們提起。他在人們的記憶裏塵封了多年,卻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記。
上個世紀80年代,寧鉑這個名字被整個中國無數次地重復著,作為第一位少年大學生,他被譽為“第一神童”,他的故事影響了整整一代人。他在上個世紀80年代早期的影響力被稱之為“寧鉑現象”。1978年,整個中國的報紙、雜誌、廣播都在報道寧鉑。報道上説,這個十三歲的神奇少年2歲半時能夠背誦30多首毛澤東詩詞,6歲開始學習《中醫學概論》並能使用中草藥,8歲能下圍棋並熟讀《水滸傳》,擅長古詩詞,通曉天文、地理等百科知識。人們把這個聰慧過人、智力超群的孩子稱為“神童”。
所有的故事都源自一封信。1977年10月,寧鉑父親的好友、江西冶金學院教師倪霖,給當時兼任中國科學院副院長的國務院副總理方毅寫了一封信,舉薦了這位江西贛州八中高二年級的天才少年。在信上,倪霖列舉了寧鉑自小就展現出的非凡智慧和好學精神,並希望寧鉑能夠得到很好的教育和培養。
倪霖:當時中央正好有一個通知,當時1977年9月23號廣播要開科學大會,哎呀這個確實使我們這些人心裏有一種很振奮的,很振奮,好象我們國家有希望了,我們搞教學工作的都有希望了,是吧,在這個情況之下我就想到了寧鉑,這個孩子懂那麼多,他要能夠到科技大學去專門培養的話呢,那肯定的話很快就成材,所以我當時就給方毅同志寫了一封信。
一個少年的命運從此改變了。時至今日,已經出家的寧鉑談起自己那段經歷時反復説,那實在是一種偶然,留下了時代付與的深深的烙印。
1976年10月,粉碎四人幫的消息傳遍了全國。一個時代結束的同時,人們開始思索國家的前途和未來。第二年9月,教育部在北京召開全國高等學校招生工作會議,決定恢復已經停止了10年的全國高等院校招生考試,以統一考試、擇優錄取的方式選拔人才上大學。
兩個月後,高考在全國範圍內進行,570多萬人走進了考場,許多人的命運因此在一夜之間發生了根本的改變。
就在這一年,廬山療養院25歲的司機柳春江順利地考入了北京廣播學院。
此時此刻,倪霖的舉薦信引起了高層的注意,11月3日,國務院副總理方毅批示中科院下屬的中國科技大學:“如屬實,應破格收入大學學習。”
很快,學校便派出兩位老師來到江西贛州,根據舉薦信中的內容對寧鉑進行了考察。
倪霖:這種考試是特殊的。問他醫學方面的東西,問他的話呢,寧鉑就是什麼病拿什麼藥來治,劑量多少,怎麼開處方,他都一樣一樣同他講,寧鉑就是全部回答正確的,而且他有一次老師説的一個説錯了,寧鉑還把他矯正過來了。考到最後,他們説寧鉑你寫一首詩吧,他們就出了一個《報考有感》,他講寧鉑你這樣吧,你在這裡只管寫,我們兩個出去走一圈,到院子裏走一圈回來,他們兩個走出去二十分鐘還不到就回來了,回來他已經坐在那裏等他們,詩已經寫好了。
考察完寧鉑之後,科大的兩位老師找到了班主任余深貴。
余深貴(寧鉑的中學班主任):我説哎呀,我們班上的學習像寧鉑這樣的不止一個,我説還有潘辛菱啊,陳英啊,各個中學都推薦了一些去考試。
不久,寧鉑被中國科學技術大學破格錄取的消息轟動了全國,人們開始認識了這位天才少年。
寧鉑的傳奇故事傳開之後,更多的推薦信從全國各地寄往中國科技大學。
葉國華(原中國科技大學少年班管委會書記):學校裏感覺就是説,寧鉑這麼行,説不定其他的學生也行呢,那麼就組織了一部分老師到全國各地,主要是根據家長和老師的推薦,實際上並沒有很明確地説一定要招多少人。
1978年1月,中國科學技術大學向中國科學院提出了創辦少年預科班的申請,報告很快得到了批准。經過嚴格的考察和篩選,1978 年3月,包括寧鉑在內的21名天才少年進入中國科學技術大學接受“破格”教育,成立了中國第一個大學少年班。他們中最大的16歲,最小的僅11歲。
中國科技大學一期少年班學生姚新:來的時候,科大的宿舍樓還沒有蓋好,我們臨時住在那個圖書館邊上用纖維板隔出來的房子,那麼多人實際上總共就住了兩間屋子,一個屋子住了十個人。剛來的時候,科大從物理系、數學系抽調最好的老師上課,而且還經常安排我們跟一些知名的科學家,那時候叫學部委員就是現在的院士見面,所以無形中就給你一種壓力,也是一種激勵。當初方毅還有萬里都接見過我們,當初就是説,他們也沒説什麼,就是説好象你將來一定要怎麼樣怎麼樣,但是不用説,雖然年紀小可心裏很明白,就是説整個學校,整個國家對我們的期望值都比較高。
中國科技大學,這所讓寧鉑成名的大學在此後的25年裏成了他終身難忘的記憶,他的歡樂與夢想、他的痛苦與煩惱、還有他的青春與愛情,都留在了這個改變他一生命運的校園裏。
寧鉑出生在一個普通的知識分子家庭。5歲時隨父母下放到江西贛南的農村,開始上小學,和其他的孩子不同,幼小的寧鉑不喜歡和同伴們嬉戲,卻總是把自己埋在家裏的書櫃裏,父親買給他的二十本《十萬個為什麼》成了童年時代的寧鉑最心愛的書籍。
1977年9月的一個清晨,廣播裏傳出了一則新聞,中央正在為召開全國科學大會做準備,聽到這個消息後,寧鉑隨即寫下了兩首詩詞來表達自己的心情。在其中的一闋詞裏,他寫道:明月任一攬,奇峰奮登攀,立壯志,一往無前,喜看今朝九州地,百花艷,春滿園。
1978年3月18日,全國科學大會在北京召開,六千多名來自全國各地的科學家歡聚在人民大會堂。開幕式上,鄧小平指出,科學技術是第一生産力,知識分子是無産階級的一部分,同樣是社會主義的勞動者。
86歲高齡的中國科學院院長郭沫若抱病參加了大會,併發表了書面講話。在這篇題為《科學的春天》的發言裏,郭沫若稱科學技術發展的春天已經到來。
大會之後,科學和知識分子的地位得到了肯定,科學家們受到了人們的關注和尊重。徐遲的報告文學哥德巴赫猜想使得一直默默無聞的數學家陳景潤成了家喻戶曉的科學偶像。“向科學進軍”成了當時最為響亮的口號。
整個國家對科學的熱忱,使得對寧鉑的各種讚美也達到了最高峰, 1978年,各大報刊都登載了寧鉑與方毅副總理下圍棋的照片。寧鉑率少年班同學仰望夜空指點星象的樣子也留在了很多人的記憶裏。他的故事甚至成了手抄本的題材,廣為流傳。不僅僅是寧鉑,少年班其他的孩子們也頻頻出現在報刊的照片上和紀錄片的鏡頭中。神童們的故事激勵了成千上萬的孩子,少年班也成了這些孩子心目中神聖的科學殿堂。
1978年8月,15歲的王永剛剛參加完高考,緊接著,他又接到了報考少年班的通知。當時,中國科技大學派出一大批教師在全國28個省市自治區設立了少年班招生點,在全國範圍內尋找和挑選出類拔萃的少年。
此時,還不滿15歲的郭元林剛剛獲得了山西省數學競賽第二名,在太原市組織的一次青少年座談會上,他見到了數學界的泰斗華羅庚。座談會後,科技大學的招生老師找到郭元林,問他是否願意報考少年班。
郭元林:我剛開始我還是很驚愕能有這樣的機會,當然我自己還不敢作決定,那時候畢竟還小嘛,十幾歲的孩子,我説我得問我爸,但是我自己願意去。在太原來少年班的一共兩個人,一個是我,一個是張亞勤,我們兩人再湊了一些其他的比我們年長的一些科大的新生,我們一起乘火車,而且中間要倒兩次車。列車快要到達合肥的時候,大家是一樣的心情,那就是非常的激動,坐臥不安,甚至説這個,過去有一首歌叫,一路歌聲一路笑,火車向著韶山跑,那時候大家的心情可能就是有這種味道。
1978年10月,王永、郭元林等67名智力超常的少年從四面八方進入了中國科技大學少年班。一期二期少年班一共88個孩子的中間,一個係著紅領巾的少年格外引人注目。十一歲的謝彥波以他只有小學五年級的人生經驗,在寧鉑之後又一次創造了神話。謝彥波天真的笑容和他算術板書的背影,也停留在許多人的記憶裏。
從此,寧鉑和他的夥伴們在這座“神童集中營”裏接受著特殊的教育,之後的一切鮮為人知,天才少年們的命運變得撲朔迷離。
多年之後,回想起少年班的往事,很多人都發出了這樣的感慨:青春一去就不會再回來了。
這座學生公寓過去被稱為152樓,1978年10月的一天,樓下的大廳裏擠滿了前來報到的孩子和他們的家長。第二期少年班的同學們在這座樓裏開始了學習生活。
郭元林:很多人熄燈以後有到路燈下面繼續看書的,我比他們狡猾一點呢,我把這個走道裏的公共照明燈我給偷拉了一根電線,從門框上鑽了一個眼兒,很隱蔽地就引到了室內,所以我就架了一支檯燈,所以他們都很羨慕我,大家其實目標並不是很明確,但是卻都在刻苦地學習。
除了學習之外,少年班的孩子還經常踢球、玩耍、練習武術。寧鉑則喜歡在宿舍裏和同學們下圍棋。年齡較小的孩子都由年齡較大的同學帶著。班上大多數孩子是如此之小,班主任汪惠迪便承擔起了老師和母親的雙重責任。
中國科技大學二期少年班學生王永:謝彥波買了一個運動褲,買來了之後看汪老師來了,講汪老師我這個褲子你要幫我剪一下,説怎麼回事就是,男孩子嘛,就是那個運動褲都是全封上的,你要幫我前面剪一個我小便要,就是汪老師就把它拿回去剪一個口子,然後用縫紉機把它軋起來。就像這種事情一般叫自己媽媽做做是合適的,是不會叫老師做的,但是我們就很自然,像這樣的事叫汪老師去做。
少年班的學生在老師們的關懷下成長著,這群特殊的孩子不可避免地遇到了成長的煩惱,他們真切地感覺到了來自外界的壓力。
進入大學後,各種媒體仍然不停地追逐著寧鉑,他不斷被安排出席各種各樣的活動,這個本就安靜敏感的少年在眾人注視的目光中變得更加沉默寡言,刻意躲避著人們的視線。
倪霖:他覺得我一舉一動不能錯一點點,要錯一點他們就看到了,大家都在關心他,報紙上老是宣傳這樣宣傳那樣,搞得這樣一個小孩呢還是一個,大人也吃不消啊。他後來他講,倪叔叔啊,我是一條活魚啊被摔死了賣了,被摔死了賣了一條活魚,當時我一聽的話心裏確實是很難受。
當寧鉑倍受苦悶煎熬的時候,少年班中年齡最小的謝彥波也始終是媒體追逐的對象,報道甚至注意到了這樣的細節,當謝彥波跨入大學校門時,他還帶來了他心愛的玩具:一隻鐵環。
中國科技大學二期少年班學生王永:(鐵環)他就放在寢室裏,但是後來呢被報道過了之後他就不太好意思拿出來再滾了就是,除非哪個就是説,比如説要拍電視啊要拍什麼照片啊,就要求他拿出來配合滾一下,但是他已經,也就是説,他在玩這個事兒的時候就覺得不是很開心的事兒了,本來玩具玩是為了開心的。
入學一年之後,少年班學生開始選係。寧鉑告訴班主任汪惠迪科大的係沒有他喜歡的,汪惠迪就幫他給學校打了一份報告,請求調到南京大學去學天文。報告交給了教務處,當時的領導立即批復:“既來之,則安之。”回絕了寧鉑的要求。他只好選擇了他毫無興趣的理論物理專業。1983年,寧鉑畢業後留校任教,並在19歲成為全國最年輕的助教。在此之後,寧鉑漸漸地淡出了人們的視線。
很多年後,寧鉑參與了一次以討論“神童教育”為主題的電視談話節目。 節目錄製中,寧鉑頻繁發言,語速很快,情緒異常激動。
(同期)寧鉑:並不是“神童”害了我。這一點的話我作為過去的經歷,不管是怎麼樣,我作為我人生經歷中必不可少的一個部分,這點給我的體會很多,使我認識了很多東西。但是我感到很難受的一點就是,有些人的話呢,在沒有我這種人生體驗的情況下,把我在作為一個特定的人,在特定環境底下的一些經驗無限制地推廣出去,那麼這樣的做法呢是什麼,我們等於出賣了我們的孩子,我們不是做生意。
在場的很多年輕人已經不知道他就是當年大名鼎鼎的神童寧鉑,此時,已是1998年。
從1982年開始,寧鉑曾經三次報考研究生卻都因為種種原因沒有參加考試。在科大任教期間,除了上課,他把大量時間用於圍棋、哲學、宗教和氣功。1993年,他開始接觸佛教,並且開始吃素。這之後兩年間,他一度下海,最遠跑到了海南,最終他還是回到了中國科技大學。
2003年,已經研究了十年佛教的寧鉑出家為僧。
張寶國,林承典,還要我看他一下,李劍芒,謝彥波……
神童們的聚會選在了少年班成立一萬天的日子,在他們中間,我們沒有見到寧鉑的身影。
在寧鉑寫給中學時代老師和同學的懷舊文章裏,有一段這樣的文字:往日如煙,往事似夢。28年的塵世風雨,使得沐浴、蕩滌在其中的每一位昂首挺立者都會變得如此地成熟和滄桑,也使得世間絕大多數善良的心都更加執著地陷入對自己早已逝去的少年時光的回味和遐想之中。因為他們已經深深地懂得了:正是在他們人生的這個階段,他們從自己的師長、朋友和眷屬那裏接受到的關懷和慈愛最多、最真實、最無私,質地也最純潔!從來也不需要想起,永遠也不會忘記……
責編:紅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