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場白:畫家劉伯駿在他20多歲的時候,曾經舉辦了一次非常轟動的畫展。當時畫展的名稱是《潘天壽門生青年畫家劉伯駿畫展》。在潘天壽眾多的弟子當中,能夠獲此殊榮的大概也只有劉伯駿一人。但是在這之後,劉伯駿卻從我們的視野當中消失了五十多年。我們對這位“大家”的尋訪,是在四川的大巴山中進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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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説:在1993年6月6日的新聞聯播中,曾對當天在中國美術館開幕的一次畫展作了如下的報道:
解説:説到潘天壽,那是中國美術史上泰斗級的人物,被藝術界譽為二十世紀中國畫四大家之一,是現代中國畫史上最富傳統修養與獨創性的藝術家之一,傳統畫派的最後一位大師。而提到他的學生,人們會馬上想到吳冠中,趙無極這些在中國畫壇上如日中天的名字。但是劉伯駿的名字,就連專門研究中國美術史的專家學者,也是一無所知。也就是在這次畫展後,北京的媒體對這位不為人知的老畫家發生了濃厚的興趣,他被稱為“中國的梵高”,是當代畫壇的隱士。2005年7月,《大家》節目組遠赴地處大巴山深處的四川省達州市,去探訪這位被稱為是有著傳奇人生經歷的已經84歲的老人。話題就從他的老師潘天壽先生開始了。
訪談:
主持人:您先談談您對潘天壽的印象,他對您的影響主要是什麼呢?
劉伯駿:潘先生他是非常注重人才,勤奮的學生他是特別喜愛。説句不好聽的話,我自己由於是從山區、大山裏頭去的,是吃過苦頭的。
主持人:您那個時候是非常想離開山區到外面大世界去。
劉伯駿:對的,想自己在繪畫上能夠學到。那個時候根本就沒有想到什麼當畫家這些,主要是想著能學到一點真才實學。
解説:達州位於四川盆地東北部的邊緣地區,轄區內70%的土地都是山地。在歷史上,由於地處成都、重慶、西安三地的交匯點,是出川的重要出口,因此也叫通川。現在每年達州還有100多萬人走出大巴山,去到外面的世界,開始新生活。而劉伯駿1921年就出生在達州宣漢的一個書香門第家庭,那是一個被大巴山環抱的小縣城。大巴山奇絕的風景和家庭的熏陶,讓這個山裏的孩子一門心思的喜歡上了畫畫。1942年,21歲的劉伯駿考上了國立杭州藝術專科學校學習寫意花鳥畫,這是當時中國藝術的最高學府和最新園地。考上藝專意味著這個山裏的孩子終於走出了大山,也昭示著他會有一個不同於父輩的美好前途,而在藝專的學子生活,特別是潘天壽先生對他的諄諄教導,是他最難忘和最引以為豪的人生經歷。
訪談:
主持人:潘天壽先生他其實在藝專的時候,他好像給大家留下個印象,他很少會給學生,親自給他示範作畫。
劉伯駿:不示範作畫。
主持人:從來不?
劉伯駿:從不。但是我確實太特殊了。
主持人:您看到了?
劉伯駿:我是給我作過兩次畫,這個確實是師生的緣分,確實是我的緣分。我看吳冠中寫那個滄桑入畫,他講我跟潘老師學畫學了一年多,從沒看見過他畫過畫,我馬上就想到我自己,我説你沒有看到他畫,我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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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説:在1993年的畫展上,很多人都看出,劉伯駿的作品受潘天壽的影響很深,無論是表現的題材和表現技法,都有著潘天壽的影子。潘天壽畫鷹是一絕,而劉伯駿也畫鷹。當時參觀畫展的張愛萍將軍就曾有感而發地説:看來潘天壽的弟子是沒有畫不好鷹的。而劉伯駿跟潘天壽學畫是從1945年開始的。當時潘天壽剛任藝專校長不久,能夠獲得潘校長單獨指導的機會,完全是劉伯駿自己爭取來的。
訪談:
劉伯駿:我那個時候才三年級,因為他是校長,雖然沒有授課,我都覺得是校長應該向他請教。我就把自己的習作選了一些,上晚自習的時候,我就趁大家上自習,我就悄悄跑到校長住的那個小院裏頭去了。他第一次看到我很驚詫,我走攏站起,給他行了個90度的鞠躬禮。我説:“潘校長,你沒有來之前,我就很敬仰你,我思想上非常地想得到你的教益。”他説:“怎麼怎麼,進來坐進來坐。”就招呼我到他屋去坐。我就趕緊把畫捧出來請他看。他看三四張他就甩,他不開腔。我曉得,我心裏頭很緊張,我説糟了,我畫這樣子不該請他看了,早知是這樣子我不該來。我有點後悔,自己覺得面愧,太差了。他看到第六張,他説這張還蠻可以的。他是那個浙江口音:“蠻可以的。好的,這張好的。”哎喲,我心裏頭一下就落下來了。
解説:讓劉伯駿松了一口氣的是他畫的一張竹子。老師的一句肯定的話,他對劉伯駿的影響之大,恐怕潘天壽自己都沒有想到。日後劉伯駿畫了大量的竹子,這跟潘天壽當年的話肯定有著莫大的關係。
劉伯駿:為什麼我現在畫竹子,一直是這樣子堅持畫,就是因為他肯定了,
就肯定了。所以了這個考了第一,那我就是應該發揮這個特長。
主持人:這是您第一次見潘天壽先生。
劉伯駿:就建立了這個感情。過了大概又過了20天的樣子,我又拿了一批畫,我因為有了第一次,就不怕第二次了。
主持人:看來當時做學生的時候膽子還是挺大的,直接找校長。
劉伯駿:我在這方面,我為了要求學,要求高深,那就非得自己去闖。自己不闖,我給你説循規蹈矩,那始終是沒有出息,沒有出路。我就覺得也跟打仗一樣的,你不主動出擊,讓敵人來打你,那你只有挨打,所以只有主動出擊才好。
解説:這一次受到潘天壽誇獎的是劉伯駿畫的蘭花。
訪談:
劉伯駿:他説著説著高興了,拖了一張紙,他説你看這個撇蘭執筆很重要,這點知識很關鍵,這個是關鍵。他給我講你看要像這樣子來,就給我做示範。我就看到他執筆這樣子畫。這就是第二次看到,我印像是最深。這次我覺得,從來沒有像這樣,那簡直是,我這個腦殼,神經,這個腦神經充血一樣的,興奮得那個樣子。因為開眼界,這才是真正是開眼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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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説:在中國畫壇,潘天壽的指畫可謂別具一格,成就極為突出,是公認的指畫大師。指畫在中國有著300多年的歷史,是以手指代替毛筆進行創作的一種中國獨有的畫種。而劉伯駿是極少數得到過潘天壽真傳的嫡傳弟子。1993年,劉伯駿曾被請到中央電視臺,現場畫指畫,讓很多人第一次見識到了這種神奇的畫種。
而劉伯駿是怎樣才獲得潘天壽的真傳的,這一過程也是充滿趣味。這一次又是劉伯駿主動出擊。
訪談:
劉伯駿:1947年還有半年我就畢業,這一年我如果不抓住學指墨畫,那就完了,那就沒有時間了。這個時候我就提出來了。我講:“潘校長,我最喜歡的,我説我每一次看到你的指畫,指墨畫,我簡直入迷了。”我就説下文。他也不問了,就看你下文,我説:“我很想請潘校長教我的指墨畫。”“那個不行的!那個不行的!”
主持人:拒絕您了?
劉伯駿:我説怎麼?“沒有書法的基礎,沒有毛筆畫的基礎,你不要學指墨畫,你差的。你在這方面還要很好地學書法,學毛筆畫。你把這兩個關,這一道關過了,然後再説學指墨畫的話”。
主持人:實際上是給您指出一條路。
劉伯駿:我就聽到這個,凡是他所説的,我都是把它如獲至寶,我都這樣子認真去看去做。他看到我練的四五張都是指墨畫,他也不説好也不説壞,也不説你可以畫不可以畫,他都給你撂了,都撂了。然後我心裏頭就摸不透。
主持人:您心裏也沒底了。
劉伯駿:沒有底了,我搞砸了,這怎麼辦呢?但是過了一個星期,吳?之先生來上課,來上課啊,講你星期天早上八點半,八點半你到校門口等我。
主持人:是吳?之先生跟您説的。
劉伯駿:我也不曉得做啥子,我也不曉得,我只好準時我在那點等。等到了,我就跟他一路坐公共汽車,這時候才知道是到潘校長家裏去。
主持人:那時候他才告訴你。
劉伯駿:他才跟我説。他説:“你看潘校長畫畫,你千萬不要問這問那,我領著你看就是了。”我説曉得。他就開門進去。潘校長正在一張四尺三開大的材料,正在畫指墨畫,就畫,畫什麼,荷花。正在畫,我就看畫。葉子畫完了過後畫桿,有時候是畫桿就是這樣子,就是這個手一拖,有時候是拿指,中指這帶,有時候是三指並進。這個指畫完了,這個指接起了,這個指又來了。他不然接不起。所以這一點,原來我根本就不曉得手指要並,要可以接,我一筆來畫二筆去接,接不上去,根本就不懂。所以這個是訣竅。哎呀我看了,也就跟那次那個畫蘭草一樣,當時開了眼界,大開眼界。但是他也不開腔,他也不招呼,他也不招呼吳?之先生。吳?之先生就站在這邊看,我更規規矩矩的,不敢,大氣都不敢出。就在那看 。畫完了,一直看他畫完,潘先生才講你坐,我才坐下來。
解説:沒過多久,劉伯駿就畢業了。但是他與潘天壽的師生情誼並沒有因此而中斷。1947年,潘天壽突然動提出要為他舉辦一個個人畫展。而且畫展就叫《潘天壽門生青年國畫家劉伯駿作品展覽》。
訪談:
劉伯駿:我簡直沒有想到會給我舉辦畫展。我説我沒有錢。沒關係,沒有錢就在潘校長那個裱畫點,裱畫點做起,就在那裏裱,先裱,展覽了過後再付錢。這個我聽到這個好高興。
主持人:畫展的情況怎麼樣?
劉伯駿:一個星期,看的人是比較多,因為當時這個畫展,是命名為“潘天壽門生青年畫家劉伯駿畫展”。
主持人:實際上是用潘天壽的名聲,然後給您帶來很多很多這個影響。
劉伯駿: 對了,主要是他的名,沒有他的名那畫展根本都沒人看。因為有了他的名,所以我也就受到尊重。而且是當地,你那幾天這個請客那個請客,都把我請去。自己感到,因為我還年輕,才20多歲,自己感覺簡直手足無措。
責編:戴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