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撿來的。”
清晨,腿上奇癢。一骨碌我從榻榻米上爬起來,腿上紅通通四五個好大的包。“日本的蚊子好厲害!”我發狠地撓。
二姐從廚房裏露出了頭,“這不是蚊子,叫‘DANI’,也就是‘壁虱’。”
“家裏怎麼會有虱子,好噁心!”
“壁虱是專門長在榻榻米裏的。咱們這房子太舊了,又全是木頭蓋的,一年到頭都會長蟲。”
雖然早早地被蟲子咬醒,但這並不影響我在日本第一天的好心情。坐在長著壁虱的榻榻米上,開始打量我們日本的家。這是戰後修建的已經很老的木頭房子。別看木板破舊、四壁透風,卻是典型的獨門獨院的和式屋。房間真小,所有的地方加起來也就十平方米左右,可小小的木房間裏很別致。兩面都是落地窗門,地上鋪著榻榻米,有一個很大的壁櫥,起床後可以把攤成一地的被褥收進去。還有一張矮桌和低櫃各自擺在角落中。
浴室是放在廚房裏的一個透明盒子,廁所是最古老的蹲式,連沖水都沒有,聽説每個星期會來抽一次。所有一切在我的眼中是那麼新鮮。最讓人高興的是,家中日本制的電器一應俱全。一個紅色的小電視、兩個錄像機、音響、冰箱、空調,應有盡有。
“姐,這些都是你買的嗎?”90年代初,國內這些家電還都很貴。
“我才不買呢,都是撿來的。”
“有這樣的好事?上哪兒撿?”
“就在咱家門口有一個垃圾收集點。”
“垃圾站?!”
1990年的日本正處在泡沫經濟的頂端,銀行年利率高達7%以上(現在只有0.01%)。經濟推動著緊追潮流的日本人,他們的消費能力之強,就像今天城市裏的中國人每月不停地買手機。當時日本地價暴漲,寸土寸金的房間依然是那麼小。在頻繁的新舊交替中,我們這些窮學生就成了其中的獲益者。垃圾收集站是外國留學生經常光顧的地方。
在日本,垃圾處理是有固定時間的。分類非常細:可燃燒,不可燃燒的等等。在我們家附近,每星期四可以扔不可燃物,其中包括小型電器。扔不能白扔,如果想扔掉中、大件的電器或傢具,還要交垃圾處理稅。所以有些日本人在前一天晚上就會偷偷地把一些不要的電器、小傢具等放到垃圾站裏,同時上面還會認真地貼上小條子:“我很結實,帶我回家吧。”
二姐端著早飯走進來,拉門,關門,地板咯吱咯吱響。我在房間裏蹦幾下感覺整個屋子都在跟著抖。“這房子結實嗎?”我有些擔心。“不結實才好呢?日本地震多,即使晚上塌了也砸不傷人。”她把一個紫菜飯糰掰開一半遞給我,“紅姐上學去了,今天我陪你做兩件事:第一去拜會房東,第二辦外國人登錄卡。”
走出房門,心情一爽。屋外有個小巧玲瓏的庭院,用低矮的石頭墻圍著,精緻簡潔,質樸典雅。入秋了,院子裏卻是鬱鬱蔥蔥。角落裏栽著一棵好大的櫻花樹,正好蓋在我們屋檐上,遮在窗前。不知為何突然想起了魯迅的那篇文章,《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這裡就是我的櫻花夢開始的地方。
他一抬眼把我嚇了一跳
房東隔著院子住在對面的木屋裏。門前守著一條懶洋洋的老狗。白灰色的毛搭在眼前,看不清是睜著還是閉著。二姐説了一句聽不懂的日語,輕輕敲了幾下門。
“嗨??”拖著長音的應答聲,一個白凈的日本女人出現在門前,看樣子有50歲左右。姐姐鞠躬行禮,嘰裏咕嚕幾句話,好像是在介紹我們的來意,我看著她的樣子好笑,在北京打起拳來威風凜凜的二姐,什麼時候變成點頭哈腰的小綿羊了?房東太太馬上明白了她的意思,蹲下身擺出兩雙拖鞋,做了個請進的手勢。
房東正在屋裏看書,見我們進來忙放下,他一抬眼把我嚇了一跳。一隻眼睛是瞎的,睜不開。“你們好。”他用不夠地道,但完全能明白的中文跟我們打招呼。他衣服有些邋遢,頭髮花白,亂蓬蓬的嚇人,但態度上要比剛才的日本老太熱情多了。姐姐故意用中文介紹,“這是我妹妹,叫朱迅。”“噢,是妹妹,朱迅小姐。”他的發音好誇張,聽著好笑。房東太太跟進來,坐在對面。
房東的中文到此為止了,我便毫無用武之地。姐姐和他們之間的一頓嘰裏咕嚕的對答,雖然聽不懂,但是我能感覺到女主人看著我的眼神並不很友善。她向姐姐問了幾句話後,就不再開口。我試圖用英語溝通了幾次,也是徒勞無益。還好,在這種不舒服的環境中,沒挨幾分鐘我們就起身告辭。姐姐拿出一包我從北京帶來的烏龍茶送給房東家,女主人的臉色好像稍微緩和了些。
一齣門,我就問姐姐到底怎麼回事?姐姐告訴我,男房東是日中友好協會的成員,據説年輕的時候在東南亞打過仗,一隻眼睛就是在戰爭中瞎掉的。他平時話不多,對中國留學生倒很友善。房東太太就實際多了,一直在問姐姐,是不是我們三個要住在一間房裏。當初每個月兩萬日元的房費是給二姐一個人住的。如果加人就要加錢。二姐解釋説,大姐已經考上橫濱國立大學的研究生,馬上要搬到橫濱去了,加上房東説情才得以勉強維持現狀。
責編:趙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