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自然地從便池裏接了一杯水,一飲而盡
説到掙錢我可是老手。
14歲就進了電視臺,利用寒暑假,幾個星期拍一部戲,掙的錢比父母幾個月的工資加起來還多。自從上高中以後,就再沒有向父母伸手要過錢。日語學校裏除了韓國、馬來西亞的
那幾個富家子弟外,幾個日語稍有底子的同學都先後找到了小時工,中午買飯時,能毫不猶豫地要上一份500日元的鰻魚飯。我一邊吃著250日元的青咖喱,一邊託付幾個要好的同學,“如果打工的地方有空缺,別忘了給小妹推薦推薦。”
工夫不負有心人,沒過幾天,那位天天吃鰻魚飯的同學就告訴我,他打工的地方正招人。太棒了!再次換上自我感覺最好的那件藍印花連衣褲,興高采烈地跟著他去面試。
在電車上晃了近50分鐘,到達東京的大手町,這裡有在日本電視劇中多次看見的摩天大樓群。我頗為興奮,又有些不安地走在樓群黃昏的日影裏,有些費力地跟上周圍日本人快速的腳步。同學寬慰我,“沒事的,對於不會講日語的人來説,這份工作是最輕鬆了。”“謝謝,等我拿到工資一定馬上請你吃鰻魚飯。”我在這方面一向很大方。
走進一座大樓,直接進了地下室。一個穿著藍色工作服的中年男人正坐在那兒。我心裏偷笑,他衣服的樣式和我身上的很相似,連工作服都可以免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我一番,然後對陪我來的同學嘰哩呱啦地説了一大堆話,大意是我年紀太小,可能做不了這份工。我怕就要到手的工作泡湯,趕緊用今天課堂上剛學來的半生不熟的日語説:“大丈夫!大丈夫! (沒關係,沒關係)”
“領導説可以先試一天,但沒工資。”同學很得意,終於為我爭取到了這份工作。
這是一份清掃的工作。拿起抹布的時候我才弄明白,爭來的工作是和一位40來歲的日本女人一起,打掃從1樓到18樓的廁所。聽説是掃廁所,我腦子有點懵,長這麼大,我還從來沒幹過。但想想自己交了語言學校的學費,錢包已經癟癟的,而自己還要為上大學積攢120萬日元……這對我來説,簡直是個天文數字。沒辦法,只好硬著頭皮,拽著拖把跟在後面。
有好幾個小時工都是第一天上班,穿工作服的“領導”身先士卒,要為幾個新人做標準示範。這就是我第一次接受日本的職業教育。在男廁所裏,他麻利地就像洗自己的茶杯一樣把小便池擦得白白凈凈,連漏口的一點點黃色,他都細心地用手摳掉。在便器比他的牙還要白了之後,他滿意地停下快速移動的手,便池上能清晰地映出男人有些變形的臉。“尤西(很好)。”他轉頭看看我,“明白了嗎?”他很自然地拿過一個紙杯,從便池裏接了一杯水,一飲而盡。我一陣噁心,雖知道日本的自來水可以喝,但在這兒的一齣一進,距離太近了。
我只聽懂了一句“八格!”
9月的日本,悶熱潮濕,廁所中沒有空調。女廁比男廁要臟多了。下班後,留在這裡的是刺鼻的臊臭,讓我真想把一個星期前在北京吃的飯都吐出來。用手把紙簍中的臟東西一個個掏掉,再用抹布把便池旁濺出的屎尿擦凈。鼻子一酸,淚水夾著汗水一滴滴地掉進了便池裏。
想起以前,姐妹中我是老小,14歲進央視做主持,15歲在青影廠拍電影,當時因《搖滾青年》在全國放得正火,我留學之事引來了電影學院老師們的一片惋惜聲。可是年輕氣盛的我,自認為出身於書香門第,滿腹清高,看不慣文藝圈子中的一些名利“誓”圖的作風,來了個拍拍屁股走人,咱敬而遠之。我推掉了5部電視劇的片約,決心東渡日本。
現在我身上穿著全劇組朋友送給我的蠟染衣褲,卻在這裡打掃廁所。和我一起幹活的是一個40多歲的日本“歐巴桑”(對上了些年紀的婦女的稱呼),見到新人進門,顯然她已經以前輩自居了。生怕我偷懶,一直側著眼盯著我。到了10樓以上她乾脆止步歇息,在旁邊抽著煙,對我指手畫腳地吆來喝去。就這樣一幹就是五個小時,從一樓掃到10樓的時候,我的腰已經累得直不起來了。一不小心碰翻水桶,又引來她鋪天蓋地一片驚叫。在連續的高聲責罵中,我只聽懂了電影中日軍吼過一句“八格(笨蛋)!”
我縮在墻角,渾身顫抖著,不敢去看那張憤怒的臉。這時,一位40歲左右、身著和服、打扮得很體面的太太走了進來。她沒看見地上的水,腳下一滑,一個踉蹌向前撲去。“當心!”中文衝口而出。我一把抱住了那婦人的雙腿。她搖擺了幾下總算站定。雪白的日式足套已被濺濕。“媽媽,怎麼了?”跟進來的一個女孩子,慌忙扶住了母親,低頭看見跪在水裏的我,又是一聲驚呼。我的一雙臟兮兮的手正緊攥著她媽媽美麗的和服裙擺。我趕緊撒手,衣服上已經留下了兩個完整的臟手印。
責編:趙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