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來不主動給我打電話的爸爸突然打來電話
當學生的日子馬上就結束了,我要趕寫碩士論文。説來慚愧,除了書本上的那些東西外,對於大學生活的記憶,是靠幾個點匯集起來的。
最有用的課: top-management(高層管理)。近水樓臺先得月,索尼、豐田等一流企業
的董事長級人物為我們講述商場實戰經驗;
印象最深的人: 幾個日本同學,家裏億萬資産,可他們跟別的同學一起做小時工掙零花錢,謙和、自立,從不張揚;
最留戀的一幕: 我的碩士導師橫澤先生的研究室裏有一扇很大的落地窗,天晴的黃昏,我們在屋裏討論著某某理論的時候,不經意中,夕陽悄悄地躲入遠處富士山後,留下一條長長的金尾巴拖得老遠;
最得意的事:連續3年獲得了文部省的最高獎學金,不僅免學費,而且還有每個月19.8萬日元的生活補貼。沒別的,靠成績硬碰硬;
最大的收穫: 掌握了一种經營理念,一種思維方式;
最大的遺憾:沒過學生戀情的甜蜜蜜。
寫到內分泌失調,青春痘爬滿全臉的時候,我終於利用在多家電視臺的實際工作經驗,完成了題為《21世紀的亞洲媒體市場戰略》的論文。這篇碩士論文主要是以衛星電視和有線電視為中心,闡述了傳媒和通訊的融合所帶來的多頻道化和雙方向化。同時也指出了在西方傳播媒體中佔有重要地位的新聞學和市場學之間的調和,正隨著其他企業的加入和同媒體之間的激烈競爭而逐漸崩潰。現在正處於巨大變革期的傳媒界的動向,已經非常清楚地展示了市場學的優勢。這篇論文得到了我的碩士導師橫澤利昌教授的充分肯定,並以A的成績通過了論文答辯。
拿到碩士學位的那一年,我摩拳擦掌準備把全部精力投入到工作中去。
一天,我正在NHK開策劃會,突然電話聲響,“喂,爸爸……” 奇怪,爸爸從來不主動給我打電話。
“三三,媽媽病重,你是不是能……”
我忽然冒出了一個連自己都吃驚的念頭
第二天,當我出現在北京鐵路總醫院的時候,已近黃昏。
心急火燎,我急切地想見到病中的媽媽。醫院的電梯已經停了,我只好提著行李,沿著樓梯邁著步子往上跑。前面突然“哐鐺”一聲,我嚇了一跳,抬頭朝上望去,只見在樓梯轉彎處,一個胖胖的老人把手中提著的兩個飯盒掉在地上,飯菜倒扣,湯湯水水順著樓梯往下淌,蓋子彈出很遠……太胖了,大熱天老人爬到4樓已經是滿頭大汗,他費力地彎下腰,無奈地用雙手一點點把撒了一地的飯菜捧了起來,放回飯盒裏。油膩沾了一手,他掏出手帕,擦擦手,再擦擦汗,又擦擦地,然後把已經濕濕的手帕塞回褲兜。下幾級臺階,撿回蓋子,裝進塑料袋。他深深嘆了一口氣,扶著樓梯把手,開始繼續向上爬。因為過胖,他爬幾級臺階便停一停,又掏出那塊臟手帕擦擦汗,前胸後背的衣服都濕透了,貼到身上。
望著那拎著飯盒,遲緩地挪動腳步的背影,我一聲沒出,一動不動。眼前已經模糊一片。那是我曾經風度翩翩的父親,他已如此蒼老,如此尷尬。我跟在父親的身後,來到一間病房外。雙眼蒙著紗布的媽媽躺在床上,爸爸伏下身在她耳邊低聲説:“瑞雲,對不起,我上樓時不小心把剛給你做好的飯菜弄撒了……”
媽媽看不見,只輕輕擺著手安慰爸爸:“沒事,我不餓!”
媽真的老了,厚厚的紗布纏著她的雙眼。白內障加青光眼讓她幾乎雙目失明。由於過度勞累,媽媽的脖子里長了兩個血瘤。從左到右一條深深的長達12公分的刀痕讓人觸目驚心。半年之內,媽媽3次開刀。在這三進三齣中,那麼堅強的媽媽,她的身體被徹底地擊垮了。
看著眼前日漸衰老的爸爸媽媽,我什麼都説不出來。沒有他們,我的事業,我拼來的榮譽、掙來的錢、一切,又有什麼意義呢?就在那一刻,我突然想起了已經仙逝在上海病床上的姥姥……
因為眼睛的情況實在太糟糕,媽媽的手術並不很成功,為了給在病床上雙目蒙紗的母親解悶,我打開電視,一邊看,一邊講給她聽。這10年裏,我很少能看到國內的電視節目。看著講著,我驚奇地發現國內的電視發展很快,頻道多,內容豐富。雖然很多節目似曾相識,是國外的舶來品,但中國電視確實是在不斷向國際化方向發展。看看病榻上的母親,瞅瞅電視裏的節目,想想兩個姐姐已經遠嫁海外,有了自己的孩子和家庭,只有我還是自由人。我突然冒出了一個連自己都感到吃驚的念頭: 告別日本,回國發展。
責編:趙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