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多的傷痕讓他看上去像一張被撕碎的老照片
1月2日,一大早我們又在監護室門口集合了,二姐已經從東京趕到,我們的心裏更多了份踏實。不讓進去,我們就5個人一排坐在樓梯上,時刻準備著等待召喚。護士們走來走去看著我們好笑,一位“黨代表”帶著4位“娘子軍”,不吵不鬧靜靜地坐著。中午11點鐘,宋大夫來電話説:老先生還算清醒,你們可以進去看一眼。
終於可以走進這道守望了2天的門,在入口處,護士長監督我們嚴嚴實實穿好隔離服,戴上帽子和鞋套,仔細檢查了一遍,才帶著我們往裏間走。躡手躡腳,我們一步一步接近爸爸。看清楚了,就是他,就是我那差點兒陰陽兩隔的父親。
他現在的樣子嚇人極了。全身赤裸,只有羞處蓋著一塊白布。身體上插著數不清的針頭和管子,像一個手腳上都吊著線的木偶。爸爸的眼睛微微張著,露出白眼球,一根又粗又硬的管子深深地從嘴裏插到他的咽喉中。胸前緊裹著白紗布,滲著血。大夫就是從這裡下的刀。刀口一直連到肚皮上結腸癌留下的“紫蜈蚣”上。爸爸的大腿根到腳踝處又多了一道近1米長的新刀口,也滲著血水。醫生從這裡抽出一根靜脈血管分4段接到了心臟上。這麼多的傷痕讓他看上去就像一張被撕碎的老照片,又被重新縫合了起來。
這些針頭、管子深深地紮在我們的心上,但誰也不敢表現出來。宋大夫走到床前,輕聲地喊著爸爸:“老爺子,你的家人來看你了。睜開眼看看他們,都是誰呀?”
爸爸吃力地睜開眼,我們5個人都趕緊湊過去。過了幾秒中他好像才認清我們,努力地想抬抬右手,可只是幾根手指動了一動。他再次努力,整只手微微抬起來些,帶著針頭不停地顫抖著。媽媽把他的手輕輕握住,“榮根,你不要怕。我和孩子們都守在你身邊。你一定要堅強地挺過來!”爸爸嘴裏被塞得滿滿的,頭根本動彈不得,一行淚順著眼角淌下。
家裏人都知道爸爸的一個習慣,在心裏打鼓的時候一定要拉住媽媽的手才感覺踏實。幾十年如此,他們就是這樣手拉手形影相隨。現在爸爸只能一個人躺在這裡,兩眼望著天花板。當爸爸抓不住媽媽的手的時候就會抖。只要媽媽的手握住了他,爸爸就能安靜下來。
護士長在一旁輕輕地開口:“老先生真的很堅強,現在是最難熬的時候,他和這位老將軍??”她指指邊上的另一位老人,“都非常乖,可安靜了。”
我趴到爸爸耳邊,一股很強的藥水味兒衝進鼻子裏,“爸爸,人家都誇你呢。”
宋大夫向我們暗示一下:“護士要為他吸痰了,你們走吧。”我們心中一萬個捨不得,但也只能默默地離開。
插上呼吸機後,為了防止肺部發炎,爸爸每隔半小時就要吸一次痰,吸痰時會劇烈地咳嗽,每咳嗽一聲全身的刀口都撕心裂肺地疼痛,讓人看著都覺得真是生不如死!作為兒女真願替他受苦,不忍目睹70歲的老父親如此遭罪。
我們每天都跑到監護室前守候,無論等上多久,都希望能盼到大夫法外開恩,讓我們和爸爸見上一面。哪怕只有2分鐘可以握住他的手。
5天之後,在爸爸的忍耐力和體力同時達到了極限的時候,大夫終於決定把插在他喉嚨裏的呼吸機管子拔出。加大了利尿劑的使用量之後,爸爸全身的浮腫有所改善。每次他要小便時,我們都會鼓勵他,“乖,多尿出來些,胸口的積液就能少一點。”
三姐妹伺候他就像爸爸小時候給我們把尿一樣。出來多的時候,我們還會勝利般地高舉著夜壺歡呼:“爸爸真棒!” 每一個日常生活中的微小細節,現在都和他的生命息息相關。
一個人一輩子家庭和家人是非常重要的
爸爸的每一點恢復都帶給我們巨大的欣喜。有一天,我被特批進入監護室給爸爸送飯,值班護士對我説:“今天老先生表現不錯,可以輕聲説話了。大夫查房的時候,他還問了自己的手術情況呢。”“我可以和他説説話嗎?”“一小會兒,別讓他累著。”護士微笑著提醒。
我把爸爸的床稍稍搖起,端著粥坐到他面前準備給他喂點吃的。“爸爸喝點兒吧,媽媽剛熬出來的。”我邊吹邊勸。
“現在吃不下,爸爸跟你説幾句話。”爸爸的胃口一直很差,醫生規定他現在一天要吃5頓,可要哄他吃些東西真是難上難。不敢拗著他,只好放下。
“這一段工作怎麼樣?每年這個時候你最忙了,這次是不是因為爸爸的病耽誤了許多事?”好久沒聽爸爸説出一個完整的句子了,聲音啞啞的,恍若隔世。
“還好。”我掩飾著自己的心酸,記不清楚有多少個節慶沒有和父母一起過了。今年新年的相聚又是這樣生死一線。
責編:趙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