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中午,姥爺才和小老婆從裏屋出來。姥姥怨恨地對丈夫説: “這樣做是不是想逼死我?” “幹嗎要別人逼,屋檐下樑有空,大河上也沒蓋,上吊、投河你自便。”姥爺説罷頭也不回地走了。
目光中沒有廝殺的日子太美了
不久,丁氏生下一個女孩。
姥姥生活得更苦,丈夫的離開,並沒有使她的生活寧靜。小老婆四處炫耀自己得寵,揚言説姥姥是沒男人要的“活寡婦”。這一年,姥姥才30歲。她的美麗和學識在溧陽是遠近聞名的。姥姥的性格是源於她的修養,可是,馬善被人騎,人善遭人欺。不論受到多少委屈,她只會一招??忍氣吞聲。
天無絕人之路。年近80的太姥姥突然從蘇州來到溧陽。原來溧陽有位好心的近鄰去蘇州做生意,特地跑到姥姥的娘家,將姥姥的境況告訴老人家。太姥姥身板硬朗,説起話來中氣十足,她立即趕往溧陽,一進門就叫著姥姥的小名,“五姐,跟我回蘇州去!當初我反對你選人只看外表,只聽甜話,要自由戀愛下嫁給姓趙的。如果你再死守這個家,不僅害死自己,還會毀了孩子!”
大姨那時已經出嫁,姥姥只好流著淚帶著媽媽和小舅,從此離開了溧陽。走時,沒帶走趙家一根稻草、一雙筷子。
目光中沒有廝殺的日子太美了。
1943年,回到蘇州的那段日子,一家人融融樂樂地住在木頭蓋的房子裏。這裡所有的房間都是用木板隔著,看不到磚墻。屋後有條河,房子後半部分架空在河上。媽媽和小舅經常趴在地板上看底下潺潺流動的河水,聽姥姥用吳儂軟語跟魚婦溫柔地討價還價。
可是這樣的自由自在的日子是靠典當家産來維持的。回來後姥姥才知道,這時蘇州的娘家早已敗落得看不見一絲往日的風光。姥姥的父親在小女兒出嫁不久突然病故,從此蘇州浦家一落千丈。抗日時期,姥姥的二哥被日本飛機炸成殘廢;三哥參加了遊擊隊,不幸被鬼子抓去,以“抗日分子”的罪名,在無錫被活活打死。
生活如此窘迫,但姥爺沒有任何接濟,他從生活中消失了,再次出現時已經到了1949年解放前夕。他消息靈通,知道共産黨的軍隊馬上要打過來了,想接姥姥一起出走。沒想到姥姥心如死灰,一口回絕,“我不會再走回頭路!” 姥爺無奈,隻身逃往香港。
後來在香港,他又娶了一房妻室。
客觀地講他很帥
姥姥對姥爺徹底絕望了,她沒跟他走,而是帶著兩個孩子到上海謀生。
一個女人靠自己力氣撐起了兩個孩子的天,就是再苦再難,姥姥都沒有跟過其他男人。不知是曾祖母的那座貞節牌坊壓著她,還是她心裏一直藏著一种老觀念: 再嫁的女人,死了之後在閻王殿要被一劈兩半分給兩個男人。
解放後,由於姥姥的出色表現,她多次被評為“先進工作者”,並受到國家副主席宋慶齡女士的接見。
作為一個女人,姥姥很苦。30歲開始守活寡。她有時還會説: “男人沒有一個好東西。” 但在家裏我還是看到了她珍藏著姥爺的照片,客觀地講,他很帥。
1985年,姥爺“葉落歸根”,從香港回到上海的時候,姥姥臉上變得很有光彩。當時我們小,雖不懂得男女之情,但感覺上她心裏還是很愛這個被她挂在嘴上“罵”的丈夫。我們常逗她,“姥爺回來嘍!姥姥高興嘍!” 現在想想這種玩笑開得很殘忍,但當時看見她笑了,羞澀地笑了,初戀般的羞澀。
當得悉姥爺患癌症晚期,姥姥就趕回上海日夜守在他身邊。姥爺去世的時候,姥姥非常傷心,常常一夜一夜地暗暗落淚。
責編:趙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