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27日下午，趙忠雨提前兩小時接兩個孩子回家。因為當時還在睡午覺，兩個孩子被母親牽著走出幼兒園時，眼神還有些迷糊，看到記者拍照，瞬間機靈起來。

過什邡市紅白鎮中心街道，從幼兒園到趙忠雨家的商店步行只需要10分鐘。上幼兒園後，大多數時間，都是趙忠雨接送兩個孩子，一手牽起一個，王泊曉和王泊華。小哥兩頑皮，嘴裏不停地叨叨著往前跑，很快就從母親牽著孩子變成了孩子拽著母親走。

這是地震4年多來，趙忠雨最放鬆的一段時間了，孩子終於“長大”，有時間好好經營商店，夫婦二人勤儉節約，在鎮上蓋起來二層樓的新家，還在什邡市買了一套安置房，自己終於也有時間繡十字繡了。

但傷痛無法淡忘。2008年5月12日，汶川地震中，自己年滿十歲的女兒王若宇不幸遇難。

女兒聽話，學習好，長得像他爸。“當時就受不了，都那麼大了，現在想，現在都覺得……”説著話，趙忠雨突然眼眶濕潤。“肯定一輩子都有陰影，還是不要去想，最好是慢慢忘了”，頓了一下，又笑著説：“其實忘不掉”。

地震後，女兒的衣物基本上都被埋在廢墟裏，“衣服都沒得撿到，照片撿了幾張，都被打爛了”。

“你不要，看見別人的娃娃，心裏就難過，沒有娃娃就天天想嘛，心裏想起就惱火，”趙忠雨説，當時夫妻兩個其實都拿不定主意，在要孩子和不要孩子之間反復權衡，“我歲數大了，孩子奶奶年紀也大，帶孩子會很辛苦的。”但不帶娃娃，“就覺得一天沒意思”。

最終夫妻倆還是決定再要一個孩子，懷孕四個月後，B超檢查結果為雙胞胎。2009年4月23日，他們在什邡市婦幼保健院的板房裏終於迎來了一對雙胞胎兒子，孩子出生後，夫妻兩個都哭了。

這是趙忠雨自己的選擇。對於一個30多歲的女人而言，沒有孩子，日子就過得“沒意思”。但壓力也隨著而來，“等娃20歲的時候，我們都50多歲了”，“兩個都是兒子，壓力大，想起來也很惱火”。

過去4年，有3年都是在板房裏度過的，“夏天熱得很，一個人帶兩個孩子，幾乎每天吃飯都在晚上10點，但還是過來了”，趙忠雨這樣安慰自己，她相信日子會越來越好。“兩口子肯定吵架，但地震後我們就吵的少了，能忍就忍了”。

趙忠雨在説這些話的時候一直在繡十字繡，一幅開花的圖案，上面寫著5個字：花開萬年春。

王福建是金河機械設備廠的廠礦子弟，已經在廠裏上了20幾年班，1995年認識了在廠裏打工的、比自己小7歲的趙忠雨，“自己耍的對象”，1995年結的婚。

這個已經46歲的男人看起來依然像個30來歲的小夥子，個子不高，戴著一副眼鏡，和趙忠雨比起來，顯得沉默寡言。

2008年地震，他不僅失去了心愛的女兒，自己的大哥也不幸遇難。“我哥也在廠裏上班，還開了個商店，那天去送貨回來的路上遇到地震，車翻了。”

“地震時，説實話，我也沒慌，你沒得辦法，只是過後想起來比較惱火，”王福建靠在自家的沙發上説，失去女兒後自己也沒有想著專門要一個孩子，就抱著隨遇而安的心態。“忠雨也不小了，我父母都80多歲了，又不能幫忙帶孩子”。

因此在B超查出妻子懷的是雙胞胎，以及兩個孩子在什邡市婦幼保健院出生的時候，王福建説自己其實一點都高興不起來，“他媽高興，但是我，説實話看得比較實際，我工資也不高，就2000來塊錢，那個商店有娃了以後也沒有好好開過，現在一個月收入2000來塊，還是毛收入，沒有除房租水電”。

話是這樣説，但地震之後這4年多，王福建卻是一步一步踏踏實實地走了過來。

距離自家商店不遠，步行5分鐘就能到家，是政府統一規劃的2層住宅樓。“去年才搬進來，總共花了10多萬，政府每家補助3萬3，我們找的施工隊，半包，自己修的”。家裏格局和裝飾與城市工薪階層的裝飾差別並不太大，陳設著沙發、電視、電腦，客廳裏的地板磚擦得明亮。

與此同時，王福建還買了廠裏在什邡市區給職工蓋的安置房，80平米，分三期王福建已經付清了款。“他爺爺奶奶住著，他們有退休工資，自己照顧自己”。

買這房子另外一個長遠的打算就是為自己的兩個孩子，“兩個娃娃，你不買也不行”。

“走一步看一步吧，也沒得長遠規劃，就是兩個娃娃”，王福建説，地震後自己也看淡了一些事情。

在幼兒園門外，記者見到王泊華、王泊曉雙胞胎哥倆的時候，小哥倆還沒有完全從午睡中醒來，睡眼惺忪。對於這個家庭來説，這小哥倆還不明白，2009年4月23日他們的出生給這個家庭帶來了怎樣的希望和慰藉。

但眼下，他們帶給王福建和趙忠雨的憂慮更為真實。

被母親趙忠雨一手拉著一個從鎮上的街道上穿過，認識的鄰居都會逗小哥倆：“王泊華，你們兩個誰是大的？”

用母親的話説，小哥倆“匪”，兩個再在一起就是“瞎匪”，還打架。走著走著，就掙脫母親的手，去路邊商店門口，蹲下來看玩具。剛回到家，就問爸爸王福建要一塊錢，去買棒棒糖，拿了錢，一個跟著一個，跑去隔壁家商店裏買。

“要零食，你不給他吃，他就邊走邊哭‘我要要’”，趙忠雨説，還是覺得女娃聽話，“我們頭一個就聽話，昨天我在洗澡，就聽到兩個在匪，在按那個藥袋袋，膠囊，按下來吃，吃了又吐，滿地都是。”

小哥倆今年上幼兒園中班，一學期學費700多，“我們是再生育家庭，免了一個，但生活費一個月就240”，母親趙忠雨説：“讀書的時候生活費少不了的，現在書讀不起”。

兩個小傢伙頑皮，不如他姐姐聽話，長的也不像，但長相卻更像母親。“該管嚴還是管，有時候也打”。但又不忍心，“我覺得對他們的姐姐，有些地方做的不到，現在有想彌補一下的感覺，那會兒帶娃娃不像現在這樣”。

趙忠雨説著小哥倆，説著説著，就想起女兒，一傷心就又停下話頭。“經常想，也説過，他們不懂，還不曉得自己曾經有個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