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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台特派班加西記者 王璇
利比亞有種種好題,但是最想做的還是:青年人的命運。
從他們第一次走上街頭,到一個個變成滿大街海報上的烈士,到後來大部分青年人偃旗息鼓,眼睜睜看著國家的命運從自己手中滑走,到一小部分頑固的傢伙從英雄變成民兵,成為各方眼中的“毒瘤”。在利比亞激變的國家命運中,青年人又最終會有一個什麼樣的結局?他們的“理想國”到底存在嗎?他們走的路是性價比可以接受的嗎?我一直很想弄清楚。
片子打算拍攝兩個主人公,一個是“功成身退”的前民兵大學生,只要在學業上努力,他還可能會有很好的前途;另一個是受傷的民兵,生活就此毀掉,再也回不去原先的軌道。
“天之驕子”的部分拍攝很順利,困難的是第二個傷兵的故事。
一開始,我們先後約了幾個受傷民兵,都滿口答應了,但是拍到第二天,他們就不接電話,從此消失了。我們當時的理解是,可能是覺得一連要被拍好幾天好麻煩的吧,因為利比亞人是真的很不受控制。
在被放了無數次鴿子後,我們終於輾轉找到了片子裏的另一位主人公——拉瓦德。
拉瓦德很年輕,相貌英俊,但高位截癱了。他很聰明,但又非常敏感。用他哥哥的話説,他現在“完全變了一個人”——曾經是一個開朗傻樂的傢伙,現在卻易怒、脆弱、頹廢,待人非常無禮,動不動就讓家人滾。
但是,如果你看到他的傷,就會原諒他對你做的一切無禮的事——他的尾椎骨完全被炸爛了,背上縫的針密密麻麻,像一片漁網。傷痛折磨得他整夜整夜睡不了覺,花樣年紀就此在輪椅上枯萎。
在利比亞戰後的諸多問題中,照顧好傷兵們明顯是優先級別不高的那一個。他們是失落的一群人,但是這些情緒他們不願輕易在外國人媒體面前流露。他們知道,你想等的那句話是什麼——他們太聰明了,所以他們就是不説。
這才是之前我們拍攝傷兵時幾次碰壁、幾次半途而廢的原因——並不完全是因為利比亞人的不靠譜,而是因為我們拍攝的這一群人是被稱為“利比亞最為敏感、最為憤怒”的一群人。他們的情緒很脆弱,他們不願意被看到悲慘和無力的現狀,進而使得“寶貴的革命”被懷疑。
後來我們才知道,拉瓦德一家之所以願意接受採訪,主要是因為他們聽説像拉瓦德這樣的情況,在中國有治愈的先例。他們對到中國來治療抱有希望,希望讓我們能幫忙打聽打聽。因為利比亞政府的“傷兵救助計劃”暫時還不支持送人來中國治療,拉瓦德現在只能盼望來自中國的我們能幫上忙。
所以儘管知道我們的拍攝意圖,拉瓦德一家還是接待了我們。但是拍攝只進行了一個小時不到,就不得不停止了,因為拉瓦德説背很痛,他要休息了。説下次等到他去醫院接受物理治療的時候,會再通知我們去拍攝。但沒想到這一等,就是半年。
這之間來來回回利比亞好幾次,卻總是見不到拉瓦德,有一段時間我什麼設備都不帶,每天都買水果去探望他,就希望能聯絡聯絡感情,但最後也只能跟他媽媽拉拉家常,而穆斯林女性一般是不能露面的,所以跟他媽關係再好也沒用,拍不了。
到了後來,我們都絕望了,因為發現我們如果不能拍完拉瓦德,似乎也沒辦法在班加西拍到任何傷兵了——因為傷兵自成一個小圈子,大家都知道你在拍拉瓦德,其他人是不會接受你的採訪的。
所以,必須是拉瓦德,一定要“拿下”拉瓦德!
出於真心想幫助他,也出於要跟他們維持良好關係的原因,我趕緊想辦法找人問了國內的醫院,後來發現北京的301醫院應該就是拉瓦德一家要找的能治病的地方。如果他們想來,《健康之路》欄目的同事也許能幫上忙。
而每當有機會採訪到利比亞的衛生部長、國防部長的時候,我都特意詢問了利比亞政府最新的政策、未來的“傷兵救助計劃”,反饋給拉瓦德,希望他能夠知道,我們在關心著他。
就這樣,12月的一天傍晚,翻譯終於接到了拉瓦德打來的電話,説“你們今天來吧!”
那已經是12月了,要知道我們剛開始拍的時候是6月,半年之後,我們終於等到了!
連攝像都來不及叫,拿著機器,也不管晚上拍攝效果好不好了,幾乎是抱著去約會一般的激動和不安,我們趕到了拉瓦德家。在那半個小時裏,拉瓦德還是一貫的沒耐心、沒好氣兒、喜怒無常。我始終厚著臉皮,賴到了最後一分鐘,終於把該問的都問了,也明白今天拍不到的以後也就肯定拍不到了,這才“悲壯”地離開了。
在離開的那個夜裏,司機帶著翻譯和我,在高速上狂奔了許久——只有飆車才能夠發泄了心中的憤懣!這個折磨了我們大家半年的選題,總算是——不管結果好不好——終於熬到頭了。
回頭想來,半年來,為了不失信于《世界面孔》的後期編導,一直跟各拍攝對象鬥智鬥勇,長出了好幾根白頭髮。但還是很慶倖沒有放棄,一直堅持到了最後。《利比亞:夢想照進現實》——我不敢妄言這個片子的效果好不好,但總算是無怨無悔,因為真的盡力了。多年後回想在利比亞做特派記者時的苦與樂,此片也必然會是一個最好的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