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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言未來十年的中國
編者按
由復旦大學主辦、韓國高等教育財團贊助的“上海論壇”第七屆年會于2012年初夏舉行。今年論壇的主題是:“經濟全球化與亞洲的選擇:未來十年的戰略”。
《瞭望東方週刊》獨家專訪了與會的IMF副總裁朱民、美國前國務卿斯坦伯格、博鰲亞洲論壇前秘書長龍永圖、聯合國前副秘書長陳健等嘉賓,他們對未來關鍵10年中國政治、經濟、外交、軟實力、能源等熱點問題的發展走向提出建言。
朱民:人民幣國際化走的是“創新模式”
中國是否成為全球最大經濟體既重要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決定國家實力的不是總體GDP,而是人均GDP、科技、文化、人的素養、制度。所以從這個意義上來講,我們既不要低估GDP的作用,也不要高估GDP的作用
《瞭望東方週刊》特約撰稿龔瀛琦 | 上海報道
新興市場國家和發展中經濟體將佔全球GDP半壁江山
《瞭望東方週刊》:現在歐債危機有深化趨勢,此前關於希臘“脫歐”的傳言很多,希臘大選後的結果似乎讓大家松了一口氣。你此前是怎麼看的?
朱民:第一因為政府選舉,第二個因為希臘存款正在流失,所以大家比較擔憂。我們認為,希臘還是應該留在歐元區,相信他們也會留在歐元區。目前來看,歐洲各個國家領導人,包括希臘民眾也是這樣希望的。不然對希臘本國、歐元區、全世界影響都很大。
當然,我們尊重希臘政府和人民的決定,也會對各種情況做預測分析和準備。新政府上臺,對於後續的政策,我們也會進一步討論。我們的責任是穩定全球金融市場和經濟穩定,並且對此很有信心。
《瞭望東方週刊》:你如何看待歐元區的未來?
朱民:歐元危機的根源在於,有一個貨幣聯盟,卻沒有一個財政聯盟,所以使得它的貨幣運行比較困難。但我們依然要看到,整個歐元區是世界第一大經濟體,它的財政水平也不是最糟糕的,甚至它的債務水平比美國和日本還要好,消費水平也很高。如果把它看成是一個“國家”的話,其實整體水平還可以。
但問題是,歐盟不是國家,只是貨幣聯盟,沒有傳統意義上的央行和財政,所以才會出現這些問題。歐元依然是非常重要的一個儲備貨幣,不會受短期匯率變化的影響。
《瞭望東方週刊》:今年全球經濟是否會因此放慢增長?
朱民:全球經濟今年應會整體放慢,我們估計增長率會在3.2%左右,比2011年的4%慢不少。
第一季度開始,經濟有所緩和,美國走勢比較強,歐洲略有反彈,但是最近波動進一步加大,包括中國、印度、巴西在內的新興經濟體看來也在放緩。下行風險從現在來看是增加的。
另外,雖然整個世界經濟增長在減速,但發達國家和新興市場國家的增長差距卻在擴大。比如説,今年預計全球增長率為3.2%,發達國家1.5%,而新興市場國家則有5.5%,相差4個百分點。去年全球經濟增長4%,發達國家2.2%,新興市場國家有6.2%,也是4個百分點。差距一直存在,而新興市場國家增長速度一般可以達到發達國家的兩三倍。
我們預測今年是很關鍵的一年。用可比較價格來衡量的話,新興市場國家和發展中經濟體可以達到全球GDP總量的50%,這是非常可喜的一個變化。
人民幣走了一條很聰明的路
《瞭望東方週刊》:中國是不是應該加強對資本流入和流出的管理?
朱民:怎麼來管理資本流動對於新興經濟體和發展中國家來説,是未來面臨的最主要的挑戰之一。前面提到新興市場國家GDP佔到全球50%,但是金融財産只佔19%。資金流入當然是好事,幫助基礎設施投資、産業發展、金融市場改革,但如果反復波動的話,衝擊也會很大。
我們發現能夠抵禦波動的,只有新興市場國家自身的金融改革---加強改革的廣度和深度,加強制度建設,只有一個好的金融市場才能吸收和消化更多的資金。
另外,如果資本流動太大影響到了宏觀經濟,我們也鼓勵一些國家採取新的措施,這得到了很多新興經濟體的讚賞。而這個前提不是對市場的干預,不能通過匯率的波動來判斷,而要看是否影響到了宏觀經濟,再採取動作。匯率肯定還是第一位的,只有在匯率不能吸收(影響)的情況下,再採取其他的措施。
《瞭望東方週刊》:再問一個大家都很關心的問題,人民幣什麼時候可以成為儲備貨幣?
朱民:人民幣匯率關鍵點不在於水平,而在於機制,要更多地放到市場調節的機制上。以後會朝這個方向走。金融最終是為實體經濟服務,最重要的手段就是資源配置有效。這是進一步改革開放和世界接軌的過程,各個方面的過程都是沿著這個方向走。
傳統理論認為,應該先完成資本賬戶開放、貨幣可兌換,然後再國際化,但是現在看來也未必完全對。世界從來沒有經歷過中國這樣巨大的經濟規模、人均GDP很低、甚至金融體系不完整的一個經濟體融入到全球化的過程,所以中國一定會創造出一個新的模式。人民幣走了一條很聰明的路,貿易結算的人民幣化程度,現在已經達到10%,走得非常快了。
同時,大家也很關注人民幣什麼時候可以成為儲備貨幣。其實這既重要也不重要,每個國家情況不一樣。我們看德國,馬克國際化走了50年,一直是管理和浮動漸進的過程,但這個過程一直把匯率波動和國際化開放程度、勞動力成本、企業改革連在一起,所以這50年來它匯率不斷升級,競爭力也不斷提高。
日本的匯率改革在廣場協議以後經歷了較大波動,加上寬鬆的貨幣政策,最後形成了一個巨大泡沫。
中國漸進地走人民幣利率改革,同時推進國際化的過程,是我們的創新模式,一定會打破傳統的理論框架。
另外,關於人民幣結算問題,重要的不是儲備貨幣,而是儲備産品。如何讓人們持有人民幣呢?必須投在以人民幣計價的産品上。所以,在人民幣貿易結算過程中,開放投資渠道,然後加強監管,擴大流動性,市場形成了,人民幣自然就國際化了。
《瞭望東方週刊》:伴隨著人民幣國際化,是否可能出現利率市場化?
朱民:利率市場化不僅僅是放開的過程,還是一個市場競爭、透明度、監管、治理機制的問題。利率放開只有在金融機構本身已經獨立自主以後,朝著市場化方向才可以完成。
中國銀行業的改革已經取得了很大成果,加強資本機制、商業化運作、改變股權、國際資本介入等,都很重要。要逐漸使銀行行為市場化、企業行為市場化,這樣的環境下利率才能起作用。
中國硬著陸風險不大
《瞭望東方週刊》:中國把穩定增長放在更重要的位置上,有人擔憂是否會加大硬著陸的風險?
朱民:我們認為還是會軟著陸,硬著陸風險不大。現在經濟增長速度放緩,並不一定是壞事。之前的刺激經濟政策,反彈很強,但主要是靠投資拉動和貸款支持,這是再杠桿化的過程,10年的投資比重佔到48.7%,肯定是不可持續的。
同時,關鍵在於在降速的時候要調整結構,比如放開服務業、增加就業、縮小收入差距、拉動內需等,很多結構性的問題要解決。要從貿易拉動走向投資拉動,然後現在還要靠內需。
更主要一點,想讓老百姓消費,先要讓老百姓有錢。先開放服務業,再加強創新。稅收要走向一個更廣的稅基,這些都是改革的過程。
總體來説,我對中國經濟還是很有信心,我認為今年經濟增長還是能夠維持在8%左右。
《瞭望東方週刊》:有研究認為2030年中國會成為全球最大經濟體。你如何看待中國未來10年在全球經濟中的地位變化?
朱民:中國是否成為全球最大經濟體既重要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決定國家實力的不是總體GDP,而是人均GDP、科技、文化、人的素養、制度。所以從這個意義上來講,我們既不要低估GDP的作用,也不要高估GDP的作用。'
朱民
現任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副總裁,曾任中國人民銀行副行長。1952年生於上海,1982年畢業于復旦大學經濟係,後赴美留學,普林斯頓大學公共行政管理碩士,約翰斯。霍普金斯大學經濟學博士。朱民還是世界經濟論壇董事會董事、普林斯頓大學校董、復旦大學榮譽校董和芝加哥大學商學院全球指導委員會委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