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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邊城印象》系列

《沈從文筆下的邊城》

------劉洪濤專訪(上)

央視國際 2004年07月23日 15:45

  《邊城》:牧歌與中國形象(節選)


  主持人:沈從文是20世紀中國最偉大的作家之一。您能談談他對中國文學的貢獻在哪嗎?

  劉洪濤:要想全面評價沈從文的文學成就,我覺得光是這些給他封上的頭銜是不夠的;還要清楚的了解沈從文的文學獨創性在什麼地方,他對中國文學的貢獻在哪,這些是應該確定的。

  沈從文對20世紀中國文學最大的貢獻是他的最有創造性的一個方面,就是他以湘西區域文化為依託,為一個東方民族從一個傳統的朝代國家,邁向現代的民族國家的進程上,提供了一種極其重要的精神資源和想象的模式。這是他最突出的一種貢獻,因此沈從文的作品可以當成是一個中華民族的寓言來閱讀,也可以從這樣一個角度來理解,或者説只有從這樣一個角度去理解沈從文的獨創性,才能夠真正的確立下來。

  主持人:您能給我們分析一下沈從文的代表作《邊城》嗎?

  劉洪濤:就《邊城》這部作品而言,這是沈從文的代表作。這部作品它以“牧歌”,即鄉土抒情詩這樣一種抒情方式,充分展現了傳統和鄉土這種詩意之美。它以最貼切最生動最有概括性的這樣一種形式,把30年代的中國想象、中國形象凝聚成了一個可感的藝術造型。他把它造型化、具體化了;他把它提煉出來、整合出來。這個詩性的中國形象,和以魯迅為代表的啟蒙文學傳統是不同的。你可以把《邊城》和作為啟蒙文學代表的魯迅的《阿Q正傳》做一個對比,事實上在學術界也有人做過這樣的對比。魯迅的《阿Q正傳》塑造的是中國的國民性,這個國民性是以醜陋、麻木、愚昧為代表的;而沈從文的《邊城》呈現出的是中國詩意了的、美化了的中國形象。這兩種文化形象我們不能説誰是真實的、誰是虛構的,它們依附於不同的文化的闡釋的系統,都有它的可信度,都有它的合理性。如果説魯迅確立了中國現代的啟蒙文學傳統的話,那麼沈從文的貢獻他在另外一極、另外一個方面塑造了詩意的中國形象。


  《邊城》作為一部中國的鄉土抒情的經典之作,也就是作為一部“牧歌”的經典之作,它集中表現了湘西的人性之善、人性之美,這是它最集中的表現的一個方面。在這部小説裏面,人性之善展示的是非常充分的,比如説表現渡船老人,表現順順以及其他的大佬、二佬,他們之間的這種關係。就這個渡船老人來説,他的職責就是管理那個渡船,他勤勞、善良、本分、敦厚,凡是一切的傳統的美德,他都不缺少。他管理渡船不論風吹雨淋、寒暑春秋,都非常的忠實于自己的職責。他因為是食公家的糧祿,所以過渡人看他忠實于自己的職責。所以有時候給他一些錢物,而他都一概都極力退還,在不得已的情況下所接受來一些好處,他總是想方設法的超量的去報答。而翠翠這個人呢,她因為責任少,但是她的乖巧、心善、勤勞,她是爺爺的好幫手。而順順這個人,是當地地方上有頭臉、有身份的人物,他的美德也不缺少。但是他跟渡船老人的美德不一樣,渡船老人是忠於職守,而順順卻要來得大氣豪邁得多。他仗義疏財、扶強濟困、正直、公平,深受當地人的尊重。兩個兒子也是道德的楷模——豪爽、直率,與人搏鬥時敢於挺身而出,吃苦、出力的時候從不退縮。這些傳統的美德在這些人物身上,都有非常好的體現,所以這種美德在《邊城》裏邊表現得是非常的充分的。

  另外就是人性之美,人性所流淌出來的這種詩意,一個是善、一個是美,這種美實際上是沈從文在《邊城》裏邊所強調的一個重點——就是詩意,人性的詩意、山水的詩意。比如説翠翠為什麼會喜歡二佬,而不喜歡大佬;如果仔細閱讀這部作品的話,你會發現非常吸引翠翠的二佬身上最本質的品質,就是他的詩意。二佬長得很英俊,小説裏邊講他像岳雲,所以二佬跟翠翠之間的這種關係的發展過程也充滿著一種詩意。最初翠翠見到二佬是在龍舟競渡結束之後,天已經黑了。翠翠在那裏等爺爺等不來,正在害怕的時候,二佬趕鴨子從水裏面上了岸。在這樣一個時刻,實際上二佬充當了她的保護人這樣一個角色。我們知道後來是二佬回家,因為翠翠對他有誤解,二佬就回家叫他們家的長工打著火把把翠翠送回家的,他實際上充當了她的保護人。但是這個場景非常的浪漫,非常的有詩意。在他們對話的過程中,二佬曾經説過一句話,説:“你在這裡,大魚會吃掉你。”結果這個大魚吃你這句話,就成了後來兩個人關係發展非常好的一種隱喻。只要提起這句話,翠翠心頭就會洋溢起濃郁的詩意,一種溫柔的這樣一種回憶。如果我們把《邊城》看作是一個完美的、詩意的中國形象的造型,那麼這個人性之善、人性之美是其中最重要的體現,它構成了《邊城》的樂園圖式的核心。

  主持人:《邊城》中的人物,都是很善良、高尚的,風景也是很優美的,整個故事也是很美麗的,但是最終它的結局卻是悲劇性的。您認為沈從文這麼安排有什麼用意呢?


  劉洪濤:《邊城》最大的貢獻,也是沈從文對中國20世紀文學最大的貢獻是他塑造了一個詩意的中國形象。這個詩意的中國形象,可以從兩個方向來理解。一個方面就是這種人性之善、人性之美,但是這種詩意的中國形象,在其中也有它的這種悲劇性、憂鬱、哀婉的氣氛。我們不應該把這個“牧歌”和這種憂鬱悲傷的情感或者説悲劇截然的分開。“牧歌”不純粹是喜樂的,甚至它可以更多的具有一種悲劇色彩。那麼從這一點來看《邊城》,我們就會發現《邊城》的結局是一個悲劇,在這裡邊有很多構成悲劇的因素。比如説用一個現實的去理解《邊城》的悲劇性,就是作品裏面碾坊和渡船的衝突。碾坊代表了一種實用的、功利的,以金錢地位為標準的婚戀觀;渡船所代表的是一種自由的、出於心靈相互吸引那樣一種傳統古樸的愛情觀。這兩種愛情觀發生了衝突,在作品裏邊,事實上是以碾坊為代表的這種力量、這樣一種勢力取得了勝利。爺爺之死,兩個人沒有最終結合,都跟現實層面的這兩種力量的衝突有著密切關係。

  第二個層面,就是這種命運感,也是《邊城》的這種憂傷和悲情的一個非常重要的來源。就是這種宿命感,它在作品裏面呈現的是非常豐富的。實際上仔細閱讀這部作品,我們會發現《邊城》的當事人,從這些人的行動和性格來看,金錢關係對翠翠和二佬的愛情的破壞,就是現實的那一面對愛情的破壞是有限的,或者可以説它不是一個根本性的一種破壞。翠翠的愛情萌生的非常簡單,她第一次見到二佬可以説一見鍾情,二佬對她也是一見鍾情。看從這個外部環境來看,爺爺對翠翠和二佬的愛情是極力的促成的。在作品裏唯一的反對者,就是有力量去反對他們愛情的二佬的父親順順,可是他的反對態度上並不堅決。後來渡船老人死了以後,順順表示要接翠翠到家裏面住,等二佬回來完婚。顯然在大佬死了以後,順順已經同意了二佬和翠翠之間的這種婚姻,這説明他對自己過去的行為是有所悔悟的。由此可見在翠翠和二佬的愛情道路上沒有過多的人為的、社會的這種障礙。那麼既然這個障礙很少,翠翠和二佬他們的愛情應該有一個幸福的結局,但是事情卻沒有成功。造成了悲劇是為什麼呢?這就歸納到我們講的第二個層面,就是它的命運感。悲劇的發生,實際上最顯見的一個原因是一連串的誤會造成的。這個誤會首先在爺爺和大佬之間,大佬唱歌敗北了,而爺爺卻以為那個優美的歌聲是大佬唱的,去恭維他,結果恭維不對頭碰了一鼻子灰;其次是爺爺和二佬之間的誤會,大佬死了以後爺爺在街上碰到二佬,故意把談話往婚事上引,結果二佬又誤會了,他沒有給予積極的回應。在二佬和爺爺的交往中充滿了誤會,老人的善心、老人的良苦用心都被誤會了,結果失去了好幾次很重要的和解的機會。再一個誤會就是爺爺和順順之間發生的,爺爺眼看翠翠的婚事不成,就厚著老臉去找順順去想撮合。本來順順對二佬愛翠翠並不準備過分反對的,但是他不知道為什麼老船夫對這件事這樣過分的熱心,又讓順順又誤會了。順順就有一種成見,認為大佬之死是這個好事的老人造成的。那麼這個誤會是不得了的一個誤會,所以他在老


  人去找他的時候,他有意識的疏遠老人。實際上這次疏遠對老人的打擊是極其大的,老人在跌跌撞撞回到家裏面,路上又碰到了中寨的一個人,這個人顯然是在團總的女兒和二佬的婚姻之間起牽線的這麼一個人物,他又打擊了一次老人。這兩次打擊對老人是致命的,老人在狂風暴雨的當夜死去了。就實際上他們的愛情沒有成功,這些誤會起了很大的作用,這是命運感的一個非常重要的一種具象的形式。這些誤會是沒有原因的,是天意,所以也是命運感的一個重要的體現形式。

  那麼在小説裏面,還有一個象徵層面的這種憂傷和悲劇的這樣一種營造,這個象徵層面我們可以把它看成是桃花源的這樣一種圖示,我們都知道陶淵明的桃花源的具體的背景就是在湘西,桃花源裏面的這個故事的核心就是營造了一個理想的樂土的形象。但是這個理想的樂土的形像是無跡可尋的,他誤闖進去出來以後再去找就再也找不到了。實際上陶淵明的這個桃花源是一個虛幻的、不可捉摸的,是憂傷的這樣一種印象。而《邊城》它的背景是在湘西,他把陶淵明的《桃花源記》裏面所敘述的那種樂園圖景理想給具體化了。陶淵明的《桃花源記》裏面,實際上也是有悲情成分的,這個可遇而不可尋、兩岸撲朔迷離的桃花和再次踏訪時尋而不得的這樣一種不確定性;亦真亦幻、宛如夢境引出的是一種感傷和惆悵。而《邊城》的這種情調可以説也是如此,所以它的象徵層面上展示了一個“失樂土”的這樣一種原型。從這些角度,我覺得要想理解《邊城》的這種悲劇性和它憂傷、惆悵的一面,可以從這三個方面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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