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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邊城印象》系列

歌者默然

央視國際 2004年06月02日 17:19


  作者 陳鐳

  不是每塊土地都能擁有屬於自己的歌者。但在沅水流淌的土地上,沈從文以沅水一般的節奏唱出一種平靜的歌聲。這歌聲是溫暖的,然而溫暖裏面,有一種深深的悲劇感升騰起來,就像是沅水上朦朧的煙霧,透過煙霧可以隱隱看得見歌者的影子,于湘西的煙水迷離中,這影子帶著宛轉的歌聲,沒入人群深處。

  對我來説,沈從文是那種適合在十一點的月光下,默默閱讀的作家。我喜歡看月光像煙霧一樣照在窗臺上,但窗外的風聲並不能把煙霧卷走,一卷又一卷故事就在默然中無目的地流逝。我喜歡他對鄉土的態度,因為離開故鄉的人深知這其中的酸楚。

  我喜歡他作品裏具有的那樣一種貫穿性,可以讓人從少年走到青年,讓熱情的目光收縮,沉靜地看待冷酷的世間。然而這決非世故,因為他只是讓這熱情向內聚斂;然而這聚斂也並非壓抑的火山。因為他內裏其實是溫暖的熱淚,在流動中,隱含著生存的艱難和對於艱難中的生活的敬畏。當然,更重要的,是熱淚中沉重的愛。


  這是我稱他為歌者的原因。因為真正的歌者,歌聲永不會肆無忌憚,他會在在歌聲中輕輕包上一層薄紗。這層薄紗包裹得那樣藝術,令歌者在描述故鄉時,為綿綿的深愛添加了透明的顏色。讓那故鄉,又遙遠,又親近;又虛幻,又真實。像沅水搖蕩的青波,像水手熟睡中的笑容。讓你的心口微微一暖,又微微一痛。

  我想起《蕭蕭》,想起《長河》,想起《丈夫》、《三三》,還有那已致極點的《邊城》。想起那些在不可知的命運中,堅韌地生活下去的人們,就不能不想到歌者同樣的一生。

  如果我們凝視歌者筆下長河般的畫卷,我們會發現,他常用看似清淡的筆墨,點出令人心靈顫抖的故事。蕭蕭的悲劇,夭夭的痛楚,以及《邊城》中美得幾乎讓人忘記了的不幸,讓人看到他深愛的美在無可挽回地消逝,令陌生的旁觀者亦忍不住為之深深痛惜。

  一個世界正在失去,另一個世界並沒有彌補住破損的缺口。現實與夢幻水乳交融,失望與希望都訴説著人性。沈從文的書中絕少刺激,只有平緩深遠的歌聲,勾勒出神話與歷史間的原鄉,將湘西的幽邃氣息,傳送又傳送,傳送到遠方。

  然而我們不能説沈從文是在勾勒夢幻。他也曾驀然回首,想起溪流邊斬首屍身的血跡。在他的那些散文裏,歌聲拖上了略帶淒涼的尾音。他已看到家鄉劫數難逃的未來,隱然有不可以已于言者的悲愴。然而這一切換成了一掬燒剩的紙錢。“似乎是平常所見路邊的藍色野花,化為灰藍顏色,很淒涼地與已凝結成為黑色漿塊的血跡相對照”。

  那歌聲的畫卷中綴滿了血色的梅花,然而這梅花也終究只是背景的點綴,讓人稍稍有些驚悸,旋即又木然,旋即又寧靜。“大家就是這個樣子活下來”。於是梅花淡出,頭顱爛去,滿紙煙雲的青山綠水依然鋪就長卷,那些人也就如翠翠手中渡船的纜繩,堅韌不拔地係在鄉土,目送逝者隨青波遠去。


  這是又一個沈從文,雄強的男兒與柔美的女子只在夢中。然而夢極濃郁,心極沉靜,使得夢裏的鄉土潛入他意識的河流中,化為河底五彩的卵石,從粗糙變為光滑,從棱角變為圓潤,終於被他從夢中拾起,癡然凝視。

  有時我會想起歌者構畫的這個湘西,想到亂世裏,人命真不如螻蟻。然而歌聲卻盡力地縫補過去。夕照、炊煙、春情、兵變,雜然無屬,卻又彼此深深聯絡。沈從文只是緩緩放歌,在對死亡的白描中,更包容了生命本能的驚奇。於是抒情的筆觸一幕又一幕,于荒誕無道的世路中,更有連綿柔韌的生命和生命的憧憬。這場景,正像是芳草斜陽外,嬰兒的哭聲想起,震顫了欲看斜陽人的心靈。

  所以沈從文是又勾勒夢幻,又勾勒現實。只為這現實實在只是夢幻的衍變,更欲在文字的寓言之中,化解他內心的生命創痛。他將眾生白相組合,不僅僅為的是帶我們去湘西的世界,更為的是在紛亂的時代中,把握把早已失落了的對於人的信仰。作為歌者,他開五四以來中小説之未有,更于對文學寓言的追求中,創後來“文化”、“尋根”一派的源流。讓我們在綿綿的歌聲中,也能自我構築虛構的希望,並想到無論如何,我們也將活下去,堅韌地活下去。哪怕我們只是又一個故事,只是所謂生命的基石。

  這也許是歌者帶給我們最堅強的信念——活下去。

  風聲呼呼地吹過,窗玻璃上生出了蓬鬆的、清冷的水氣。在十一點的月光下,屋內很安靜,這加大了風聲恣肆的魅力,使人的心情慢慢平緩下來,漸漸覺得沉靜。在這樣的時刻,許多人的渴望無非是能聽到、看到一些真正的故事罷了。

  剛好有這麼一個人,他的前半生是歌者,後半生也是歌者。只不過前者優美而綿長,而後者沒有歌詞,只在周圍的聲音中沉默。

  對我而言,沈從文始終是作為湘西的歌者而存在的。在我的閱讀視野中,我不止一次地看到不同時代的人對他的回憶和感嘆。。


  注視歌者的一生,像是傳奇,又像是在上世紀的動蕩中很尋常的中國人的縮影。我不想用冗長的筆調去説他的跋涉,他的愛情。我只看見那個在殘酷的歲月、殘酷的環境中追求美好、善良的湘西小兵,沒有絕望,只是遷徙。在北平,去上海,最後在研究古人的衣飾中磨凈最後的光陰。

  對他這樣的歌者而言,不是個人不能容忍時代,也許只是時代不能容忍個人。他不革命,也沒要求階級的解放,他只是要人們從他的全部歌聲中去認識我們這個民族,他想用湘西去探索更深層的題旨——有關人的重造。他從來不是主流,因此倍感寂寞。在受人冷落的歲月裏,他重視親友的感情,對忘記他的朋友,他想到別人的苦處。其實他需要的就是那一點悲哀的暖意,僅此而已。

  我凝視著他的相片,那是建國初期,他穿著中山裝,儀容整潔,臉上露出平靜的笑意。他真的看到自己的命運了嗎?他想得到他最後與身後的聲名了嗎?這個和藹的中年人只是平靜的笑著,讓人忘記了他是偉大的歌者,忘記了,在他筆下,世界看到了那片神奇的土地。

  6月17日22:02(三套)《電視詩歌散文》欄目播出電視散文《邊城印象》系列之<歌者默然>,敬請收看!

(編輯:小文來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