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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沙歲月(三)

央視國際 (2003年01月24日 09:51)

  很多年過去了。我還經常到天心閣來。當然我的姑媽早已故去。我永遠都吃不到那麼好吃的紅燒肉了。當年我們一放學就撒腿奔跑玩那些打遊擊和官兵捉強盜把戲的小街小巷也大半是蕩然無存了,比方説吧:藩正街和柑子園。那些青石板的街面,留下過我們多少的歡歌同笑語。但我仍然喜歡在城墻上走動。伸出手來摸摸這些磚石,心境會特別浩渺也特別蒼涼。這地方對我來説,不是長沙的歷史,而是我自己的歷史,生命個體的歷史。只要我還有意識,這歷史是永遠不會消失的。

  朝北望過去,那裏就是我念小學的瀏正街,再過去一點點,是我前後住了十來年的藩後街。我妻子懷著我兒子何寬的時候,每天晚上八九點鐘,我都跑到街口的粉店端一碗肉絲粉來給她打腰餐。

  (“打腰餐”是長沙土話,意思是在兩頓正餐之間馬馬虎虎的對付一下肚子。長沙的街市上能給人“打腰餐”的小吃簡直是多得不得了:臭豆腐幹、蘭花幹、百粒圓、米豆腐、刮涼粉、蔥油餅……)

  一個外地人,尤其他又是來自北方,到長沙來,吃了這諸多的小吃,他恐怕立即就會得出一個結論:這是個非常好吃的城市。這結論也許是嚴肅的,但也許是可笑的。誰知道呢?

  我對藩後街太熟悉了,上個世紀80年代初,我在現在已不存在的藩後街48號的一張蝴蝶牌的縫韌機上,寫下了我的第一部中篇小説《蒼狗》,寫的就是這條街在文革前後的人事浮沉、白雲蒼狗。藩後街今天還在。可是當你走在街上,沒有一張臉再是你所熟悉的,你不由得會想起古人那句有名的“江山依舊,人事全非”的慨嘆來。

  站在天心古閣的城樓上,極目送遠,你會覺得長沙的景觀真是可以用四個字來概括:山、水、洲、城。這樣的概括我好像是聽別人説起的。但我認同此説。這麼些年來,我也算是跑了大半個中國了,我還沒有見到有哪一座城市像長沙這樣,繞著“城”的,有“山”,有“水”,而且還有“洲”。這樣的自然格局昭示了我一種舒展、自由、隨意的人文性格取向。我的生活和我的文字,就附著在這樣一種山水洲城的格局裏,我覺得我自己真是適得其所了。

  “山水洲城”裏的“山”,當然指的是岳麓山。它是方圓八百里的南嶽七十二峰之最末一峰。最高處為海拔297米。山下是湖南最重要的文化教育産業區。湘省的一些重點大學和科研單位多匯聚於此。我的母校湖南師範學院也當然列在其中。不過,她現在改名叫湖南師範大學了。當年我在這裡讀書的時候,常常在黃昏時同一位姓陳的同學散步,有時候我們就坐在抗戰時犧牲于有名的長沙會戰的原國民黨七十三軍陣亡將士公墓的長滿青苔的臺級上,有時候則慢慢向麓山上走去,一直走到白鶴泉或是雲麓宮再折回來。山上的文物簡直是太多了。從西漢以來,歷朝歷代幾乎都有遺跡可尋。就中以愛晚亭、岳麓書院、麓山寺、望湘亭、唐李邕麓山寺碑、宋刻禹王碑最為有名。而近代史上的革命志士黃興、蔡鍔、陳天華、焦達峰、劉道一、禹之謨、陳作新、蔣翊武、黃愛等均安葬於此。草木青青,蟲聲唧唧,你只要一彎身,仿佛就可以隨手握一把浸透著墨跡或血跡的歷史。

  山上讓我最留連的地方有兩處:一是愛晚亭,一是岳麓書院。愛晚亭在清風峽的小山之上,為清乾隆五十七年即1792年時所重建,因取唐人杜牧“停車坐愛楓林晚,霜葉紅于二月花”詩意而名。解放後亭子又修葺一新,“愛晚亭”的題額為毛澤東手書。亭的右側有清楓橋,下面的小溪叫蘭澗。

  我兒子長到五六歲時,我常常帶著他到蘭澗的石頭下捉小螃蟹。老小天真,嬉樂無窮。亭子的上方,有一座茶坊,就是到了現在,我也常同一些朋友在此喝茶聊天,偶爾踏著夜色上來,端坐山影裏,直至通宵達旦,看山高月小,聽水落石出,簡直詩意盎然。我有時想,這樣的生活,只怕唯有長沙的作家方是得天獨厚吧。

  愛晚亭給人以輕鬆放任,岳麓書院則給人以端肅凝重。你只要看到朱熹寫的“忠孝廉節”四個大字,只要看到乾隆所賜的“道南正脈”的沉沉木匾,就會不由得不生出一派肅穆之意。岳麓書院為宋代四大書院之一。當年南宋理學家張拭、朱熹在此講學,從學者達千余人,時有“瀟湘洙泗”之稱,歷千年而不衰,形成了植根長沙的深厚的學理傳統和尋道情懷,以及後來經世致用的興學思想。湖南近代史上的幾個有名的人材群體,如陶澍、魏源、曾國藩、胡林翼、左宗棠、郭嵩燾、劉揆一、唐才常、沈藎、陳天華、楊昌濟、程潛等,無不就讀于這個岳麓書院。有外地的文人到長沙來,我總是情不自禁要帶他們參觀岳麓書院。我有時自問:這裡是長沙人的文化驕傲嗎?我尋思,長沙人好學成風的傳統,長沙人敢為天下先的勇毅,長沙人的道德鐵肩和人格華彩,莫不與這座藏在雲林深處的書院有大關係。也許,了解了這座書院,也就多少了解了長沙人的文化承傳和精神內質。

  到了深秋,滿山的楓葉紅起來,是岳麓山最美的季節。從河東望過去,仿佛起了山火,真所謂隔岸觀火,蔚為壯觀。

  1982年秋天,我與我太太的第一次約會就是在麓山上。像電影裏的畫面一樣,她採了幾片紅透的楓葉帶回家,把它作為書籤夾在她的青春相冊裏。後來的幾次搬家,那幾片楓葉都給弄丟了。現在想起來倒真是有點惋惜。

  我記得很清楚,那天坐在山頂的一塊大石頭上,我太太還輕輕哼了一首歌:

  晚霞中的紅蜻蜓

  你在哪呀

  童年時候遇見你

  那是哪一天……

  這是一首充滿了泱泱童心和溫馨回憶的日本歌曲,歌名就叫《晚霞中的紅蜻蜓》。那天,紅蜻蜓就在腳邊飛舞,而滿山的楓葉也紅得如同醉人的晚霞。當然,醉人的肯定不僅僅是晚霞。

責編:何貝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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