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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泉  

  李紅/文

  這些年,我遊歷過許多名山大川,但常常在腦海中浮現的卻是東北深山裏的一彎泉水。它清清亮亮,就像陽光下纖塵不染的水晶;它叮叮咚咚,就像孩提時愛不釋手的搖鼓。時常想起這山間的清泉,既是因為它的純潔和靈動深深地打動了我,也是因為我一直想專程去看看它,但卻至今未能成行,心中有著一份沉沉的愧疚。

  春夏之交一個下午,我在一群山裏孩子的陪伴下來到了山泉邊。泉水自幾處不大的泉眼裏向外噴涌著,雖無磅薄之勢,卻足顯泉眼深處萌動的力量。我猜想,也許這泉水也如人一樣,有它自己的季節,眼前的它只不過是個處於童年的幼泉,待到成年時該是另一種雄渾壯闊的樣子吧。正在我沉醉在遐想中時,一個稚嫩的童聲在耳邊響起,“阿姨,俺們這兒的水可甜了。”我抬起頭,看到一個忽閃著大眼睛的小男孩正衝著我笑,露出的小虎牙兒,白白的,很可愛。他見我沒有反應,就將手伸到泉水裏,捧起水大喝了一口。“不信?你嘗嘗!”他那清脆的童音又一次彈觸在我的耳膜上。我笑了笑,也學著他的樣子,喝了好大一口泉水。一絲若隱若現的甘甜在我的舌面與嗓喉間回蕩,不像蜜水那樣濃,也不像清水那樣淡。我轉過頭,對小男孩説:“真的很好喝。”見他正得意地笑,我又接著問:“你叫什麼名字?”男孩回答説:“我叫許傑。今年上二年級了。阿姨,我有個問題想問問你?”我説:“什麼問題?”許傑下意識地撓撓頭説:“你們城裏的自來水比泉水甜吧?我聽我媽説城裏的自來水都跟糖水一樣甜。”聽了他的這句話,我忍不住笑了起來。他的臉馬上就紅了,迅即低下了頭。我急忙收住自己的笑聲,輕輕地問:“你沒去過城裏嗎?”許傑低著頭回答:“沒有。”聲音依然是那樣地清脆。看著眼前這個可愛的小男孩,在那一刻,我的心靈突然間被一種東西觸動了,我摸摸他的頭,對他説:“阿姨帶你到城裏去看一看。”聽到這句話,許傑突然將頭抬起來,臉上綻放出燦爛的笑容。

  然而,在離開山村的那一刻,我卻不由地開始為我的輕率而後悔了。因為節目組臨時改變行動計劃,要繼續到下一個村莊攝製節目,我不可能一邊照顧許傑一邊工作,所以我只好告訴許傑等我有時間了再來接他。至今,我都清楚地記得他聽到這個消息時失望的眼神和眼角邊滑落的大滴淚珠。儘管如此,許傑還是在我離開時,送給我一個用蘆葦編出的小人兒,上面挂著一張紙條,紙條上的兩個字是“許傑”。

  接下來的時光就像坐在飛奔的列車裏看窗外的風景一樣,不停地變換,記憶中的影像也大多是模糊的。對於許傑,我已經淡忘了當初的承諾,甚至遺忘了他的模樣。如果不是後來的一封信,我想我是很難再想起他和那眼山泉了。

  在一個細雨綿綿的上午,我收到一封從山村裏寄來的信。也許是因為空氣太潮,也許是因為信件淋了雨,那封信摸起來濕濕的、軟軟的。從上面的郵戳可以看出,信是在半個月前就寄出的。在信封邊撕開一角,我抽出信慢慢地讀起來。

  “李紅:

  您好!也許你不記得我們了,但你應該還記得我們的兒子許傑。在你接到這封信時,他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了……”

  看到這裡,我的心為之一顫。那個滿臉天真、歡笑著的小男孩忽然從記憶中蹦跳出來。驚訝、痛心、自責、惋惜,各種各樣的滋味齊涌心頭。


  原來,許傑在那年的三月份時患了急性闌尾炎。許傑的父母跑了幾十里山路將他送到鎮醫院時,他已不醒人世了。

  “……我們寫這封信只想將孩子活著時畫的一幅畫送給你……”

  那是一幅用蠟筆畫,畫面裏有城市裏的高樓,有寬闊的大街,而最顯眼的是一個背著挎包的女孩和一個比她矮很多的小男孩。

  收到信後的那些日子,我一直想再到山裏去看看,在小許傑的墓前坐坐,在那眼山泉邊坐坐。然而,直到現在,無論是許傑還是那眼山泉,我都沒能再看上第二眼。

  對許傑,我是愧疚的,但卻沒有了挽回的機會;對山泉,我也是愧疚的,但尚有回轉的機會。一個念頭在我心中跳動,我一定要再去看看山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