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事]迷失西部(上)

央視國際 2004年09月06日 16:07

　　當一個渴望在大西北尋夢的年輕人帶領着一批大學生志願者走進西部，當他們滿載着改造西部鄉村的激情與夢想踏上這片厚重的土地，卻忽然發現他們面臨的是理想和現實的巨大落差。西部他們在走近，西部他們也在迷失，他們將怎樣在懷疑與否定中掙扎與摸索，他們又將以怎樣的姿態走進茫然與困惑……

　　CCTV.com消息（紀事）： 離2004年的立夏還有一個星期的時候，漫天大雪降臨到因貧窮和乾旱而聞名的寧夏西海固地區，這惡劣的天氣對於西海固的農民來説卻是難得的好天氣，因為他們沒有水源來灌溉土地，只有依靠這寶貴的降水來保證莊稼的收成。

　　和這瑞雪同時來臨的還有一個叫尚立富的人和他從北京帶來的大學生志願者。尚立富是純民間的大學生對農村支教活動“西部陽光行動”的負責人，他和這個行動中的志願者們來到西海固的腹地西吉縣顧溝村做調研。在這次調研中他們要探求這樣一個問題：西部農村缺什麼，大學生能做什麼？

　　志願者們並不了解當地農民擁有這麼多土地卻反而會貧窮，這要從西海固多年前的歷史説起。幾百年前的西海固本來是水草豐美、植被茂盛的富庶之地，後來由於連年的戰亂，植被遭到了嚴重破壞。建國後人口不斷增加，新增的人口通過開荒來尋找口糧，而開荒卻把植被逼上了絕路，以至於這裡成了乾涸之地。以後的人們繼續不斷地開荒，這裡的生態也隨着土地的開墾而日漸脆弱，無水的土地産量日漸微薄，於是這裡的人們陷入了土地擁有越多産量越貧乏的惡性循環之中，到現在每畝土地一年只能給他們帶來幾十塊錢的收成，而這些微薄的收入在支付成本和稅收之後就所剩無幾了。

　　尚立富説：“我們沒有辦法去改變他們，因為農村貧困是由於很長（時間）的原因造成的。我們不可能像我們志願者以前就在這個地方呆一年就走了。再就沒有人去這了，所以這樣剛開始這個地方有土壤了，種子能發芽了， 但是沒水分了。所以造成這個種子就枯萎了，所以我們想通過我們長期的志願者。今年我們來一批， 通過寒假暑假，然後明年的時候他們繼續有一批再培訓再繼續來，哪怕我們能改變一點點，我覺得我就很安慰了。”

　　尚立富是甘肅人，27歲，畢業於西北師範大學。大學畢業前後他用騎自行車和徒步的方式考察了中國西部10多個省市自治區的教育現狀。2002年至04年，尚立富在北京20多所高校舉辦了西部農村教育圖片展，引起轟動。2004年初，尚立富聯合北京一些高校的社團負責人發起了“西部陽光行動”，動員大學生們到西部農村支援教育、建設鄉村。他們力圖要擺脫傳統的短期觀光式的大學生下鄉支教活動，建立起大學生長期的支教支農模式。

　　尚立富説：“西部不是西部人的西部，它是整個中國人的西部，包括長江 黃河 很多在那裏發源。它的貧困不是由一代人造成的，是由很多歷史原因遺留下來的，政府只能做出宏觀調控。但具體的事情需要我們每一個炎黃子孫去做這些事情。”

　　尚立富把顧溝村的男人們召集了起來，準備開一個家長交流會，了解他們對教育孩子的看法，但這次交流並不順利。志願者桑小燕説：你們也知道孩子對我們來説很重要，是咱們的未來 ，也是顧家溝的未來。現在共同探討一下怎麼樣把孩子教好，這裡面大家互相交流，你們看哪有問題 。你們可以向我們提問題，大家看有什麼可以簡單説的，有些老者們也有你們的（看法）。尚立富説：“我們今天準備了簡單的禮品 ，你們有孩子的可以送給孩子， 送給孫子 。就説爺爺今天給你們弄了這個獎品。你們隨便説嘛，爸爸媽媽也可以，爸爸掙一個獎品。也沒什麼，我們來的時候也沒準備多少。我們到這兒來就是想跟大家一起交流吧。”志願者桑小燕説：“我們都考慮過這個事情，但是無能為力沒辦法。他們知道他們這個地方窮，但是他們沒有想過他們怎麼改變它，徹底地改變它。他們知道他們缺錢，窮就是因為缺錢，怎麼能夠改變， 能掙到錢呢？出去打工。但是他們沒有意識到，他們的一個生命點就是在土地上。他們不應該把土地的惡劣的質量變成上天賜給他們的，他們沒辦法改變它們。這點其實我覺得是可以改變的。”

　　和尚立富等人一起來西吉考察的還有美新路基金會的志願者，美新路基金會由美籍華人創辦，重在資助有愛心的人從事公益活動，對於是否資助尚立富發起的“西部陽光行動”，他們仍然在考察之中。美新路基金會主席葉祖禹：我覺得尚立富沒有辦法告訴我一個清晰的遠景使我看得到這條路的。我覺得他現在沒有一條清晰的路。和男家長們的交流結束後尚立富和志願者們準備再舉行一場婦女座談會，來了解這裡的女性最需要什麼幫助。志願者問：“我想問一下這個媽媽，我問一下你 ，你每一天都做什麼？”村民説：“我每一天在家裏照顧孩子，從早到晚就做家務 ，五點起床。然後就是喂羊 、喂牛、 喂孩子。農村的人只要睡不着啥活都做。錢怎麼來呢，有力氣的出去打工，沒有力氣的在家裏窮守着。地裏摳不出東西，種一點光能維持生活。”尚立富説：“我覺得不能怨農民，每一次人來都這樣，就是給我們給點東西，但是我們這次農民也有這種渴望。我們會慢慢讓他們覺得，這種得到比你那種得到更實惠。”

　　除了和成年人的交流外，志願者們也在對這裡的孩子做一些簡單的授課。志願者譚紅波説：“我感覺到如果呆的時間越長給我的感觸越深 ，心情越沉重。看到這些孩子與我想象中的那些孩子還是有很大的區別。比如説在學校看到的那個小光頭，那傢伙總是找我要跳繩，還找我要糖果要鉛筆。都沒辦法 ，沒招了。有的時候感到很無奈，自己也確實無能為力。”

　　顧溝村裏沒有一部固定電話，手機信號在村子裏也沒有，只有爬到附近的山頂才有信號，幾天沒有和外界聯絡的志願者們一起相約去爬山打電話。志願者桑小燕説：“我們是有理想但是對實現我們的理想能起到多大的作用，這些我們心裏是有數的，但是你要説是如果都想著這些反正不是我一個人能改變的，我來不來也沒多大意思，都這麼想的話中國農村沒希望了，因為現在中國有這麼多大學生，如果説一人盡一份自己的力量的話，我覺得會比光等着國家去建設它要快得多，所以説要説理想化呢，我覺得我不是那麼理想化的人。”

　　幾天的調研很快就結束了，尚立富和志願者們帶着思索離開了西海固。“西部陽光行動”計劃要歷時3年，利用每年的寒暑假派大學生志願者到西部開展活動。兩個月後，就會有的10支志願者隊伍去往西部的10個鄉村，再一次求證西部農村最需要什麼，大學生能做什麼。回到北京後，美新路基金會還是決定資助“西部陽光行動”，但他們只資助西吉這一個支教地點，也只資助暑期的第一次支教活動，對於其他9個支教地點以及“西部陽光行動”未來3年的發展，他們仍然在觀望之中。美新路基金會主席葉祖禹説：“如果只是看那個項目，我大概不會支持。”記者問：“你支持的是這個人”美新路基金會主席葉祖禹説：“是。因為我們的主軸是培育志願精神，我們希望能夠帶動已經心裏有一份愛心的人，經過自我的了解 自我的成長能夠自然地由內心把這份善意送出去給別人。”

　　在過去的半年時間裏，各個大學的學生社團通過層層選拔已經遴選出了150多名志願者參加“西部陽光行動”，志願者人數雖多，但大多數對西部鄉村並不了解，尚立富安排去過西吉的幾個志願者把剛剛了解到的西部的信息傳遞給其他志願者。志願者桑小燕説：“因為他們那邊那種貧困狀況不是説是十年二十年，或者是一代人兩代人造成的。他們那邊的包括待會兒我可能要説到這個科技知識的這一塊，包括改善他們當地的生態環境，我覺得這些工作不是我們幾個大學生下去三年四年的暑假和寒假就能夠改善得了的，你最起碼有一個初步的感性上的或初步的理論上的認識，這樣的話你過去的時候當時很多同學跟我們説我們應該着手對他們的生態環境做一個改變，我説這種想法非常好，但是我剛才説他們的生態環境，不是一輩兩輩人能解決的，因為這個問題就不是一輩兩輩人體現的，雖然現在科技非常發達，但是那邊這幾天在我們學校裏邊打一個海報，有水一切皆有可能，他們那邊惟一缺的就是水，你怎麼弄，你不能説從南極洲那邊拖冰塊過來到他們那邊是日照是很高，給他們融化了的水，這是不可行的。”

　　來參加這次培訓會的還有香港的一家基金會的工作人員，他們要在對志願者考察之後決定是否資助“西部陽光行動”。志願者説：“要搭建一個公共交流的平臺，比如説他們當地可能有莊稼種得比較好的，有出來打工賺錢比較多的，他們之間是否把這種有效的資源，有效的信息他們自己溝通嗎？溝通了沒有，交流了沒有，如果我們能夠把當地打工好的和種莊稼好的，和這些打工出外賺錢不多的，和種莊稼種得不太好的，如果能把這些人聚集在一塊，讓他們交流，充分利用它們當地的資源，這是我們力所能及能做的。”

　　基金會工作人員説：“我想請問一下你們一下，你們下的那鄉鎮，就是你們所對的目標，你確定它能解決溫飽問題嗎？”志願者説：“現在那個目標我們都不知道。”基金會工作人員説：“如果就是你在不知道目標的情況下，你怎麼去實施你後面的步驟。如果他連溫飽問題都沒法解決，你怎麼去給他建立一個民主的機制。”志願者説：“希望通過組織化還有&&人的作用。”基金會工作人員説：“但是我想提醒你一下，如果他連溫飽問題沒法解決的話，你怎麼去號召他們來集中開一個會，他會覺得我去地裏面收幾斤穀子，或者是割點野菜比你這個實惠得多。我家裏面要有人吃飯 ，我今天三餐沒吃的了，我會有興趣來聽你開這個會嗎？我有興趣來聽你説民主集中化，或者是這些精神自立這些問題嗎？我吃飽了飯我才有可能去考慮慈善這個問題，我才有可能去解決更多人的問題他們疑惑的問題。就像各位大學生一樣 ，你們只有吃飽了飯才有可能來這裡聽我説話，來開會，來討論這些跟生活無關的問題。

　　在去寧夏前尚立富已經請專家學者對志願者們做過兩次集中培訓，第三次培訓會是由各個支教小組闡釋自己的支教計劃，針對去西部農村究竟做什麼，志願者之間也有很大分歧。一個志願者説：“敬畏生命，講世界幾大宗教的故事，讓他們景仰生命，不要去污染他們就好了。你如果帶的東西不好，寧肯不要去。”志願者二説：“我極力推崇這個英語教學。”志願者三説：“那個地方連飯都吃不飽，你還去教他這些幹嘛呀，還有這些孩子，你去教他英語好了 ，他連普通話都不會説，你去教他英語嗎？”

　　尚立富説：“雖然我們做了很多相對來説比較完善的培訓，把我們所能考慮到的都想到了，但還是有一定差距，最後看我們下去能不能去給農民帶來點真正的幫助。有些東西不是我們所想象的，應該怎麼樣，它不是我們想出來的，它應該是我們做出來農民所喜歡的，這才是我們真要做的。”

　　5月下旬，北京釣魚臺舉辦科技博覽會，眾多高科技企業的CEO們雲集在這裡共商科技前沿話題。尚立富也來到了這裡，但他此行的目的與高科技無關，而是要為“西部陽光行動”尋求贊助，因為10個支教地點中只有一個落實了資金，尚立富想要從這些商業精英們手中獲得更多的資金支持。尚立富説：“怎麼探索利用大學生去幫助農村的一條路子，我們這是從去年，我是從98年一直騎自行車到03年一直考察了六年就在了解，在北京是02年做了一些展覽，在北京高校裏面，現在大家都很關心西部，但是我們現在就是做培訓大學生怎麼去幫助農村，所以在這方面想得到一些你們的幫助和支持。”

　　“西部陽光行動”每個支教地點運作3年的話需要十幾萬塊錢的資金，尚立富本來以為能夠得到多家企業的支持，每個企業拿出十幾萬塊錢並不是多麼困難的事，但實際操作起來並沒有他想象的那麼容易。

　　在房地産界享有盛名的潘石屹也來到了科博會現場,潘石屹也是甘肅人, 尚立富想要把“西部陽光行動”介紹給自己的老鄉並期望能獲得支持。

　　由於時間過於倉促，尚立富沒有機會和潘石屹做深入的交流。

　　尚立富還沒有結婚，他和一個志願者住在朋友借給他的房子裏，在運作“西部陽光行動”的同時他還在北京的一家報社工作，他計劃着如果資金不能到位的話就和朋友借錢或把自己的積蓄墊進去。尚立富的住所同時也是“西部陽光行動”的辦公場所，志願者們經常在這裡交流聚會。尚立富平時既要完成報社的工作，又要忙於“西部陽光行動”，他每天的睡眠只有4小時左右。尚立富説：“可能我一直能這麼做下去是有種鄉土情結在裏面，走了那麼長的路遇見那麼多人，以前我自己不帶錢都能走最少我還能寫點東西，一個月生活費，人夠吃就行了 有地方住，這樣有很多人願意跟你去做，我覺得何樂而不為呢？你這次傷害的不是他們去不去的問題，傷害他們的心 大家一直選拔，你不知道我們選拔是怎麼選拔的，我們通過筆試 面試 還有調研，而且每一次培訓 我們開始 選的是150個人，開始以為最後有些人不願意去 能刷下一部分人，只有5個人去不了，面對大家這種熱情你怎麼辦，這次去不了對心裏是致命的打擊。”

　　幾天后尚立富得到一家外國的基金會對甘肅的一個支教地點提供的贊助，但還有8個地點資金難以落實；而現在離10支小分隊出發去西部還有一個多月，如果資金無法到位的話，150余名志願者中就會有至少一半無法成行。在經費拮據的情況下尚立富鼓勵志願者能像他一樣在艱苦條件下做事。尚立富説：“做事不使用錢做出來的 是用毅力做出來的。我也可以這樣説 帶着別人給我的錢 我不可能走到今天，走了六年都是用自己的錢走下來的，任何別人的捐助都沒要，假如用任何人的錢，一路走下來跟現在的心境完全不一樣了，我也可以説是走不下來的。”

　　志願者譚紅波説：“你説到時候自己飯都吃不了，生活問題都不能解決 怎麼去做這些所謂的公益事業呀，哪有精力做，尚立富要不是在現代教育報找到了一份工作，每個月二三千塊錢，保證他早就會甘肅了，尚立富不做西部陽光行動 他有工作 有報社的工作。我現在什麼都沒有 不做家教就沒錢了，你為你自己的前途擔心嗎？能不擔心嗎 我跟你説 有些東西，現實就是現實。”

　　譚紅波是中央民族大學志願者分隊的負責人,他除了為自己的前途擔心外,也在為手下的志願者們擔心,因為他這個分隊在遴選志願者的過程中多選了人,在經費不足的情況下必須要裁掉5個人。志願者譚紅波説：“因為現在變成這樣一個困難 ，我必須跟大家説出來才能解決，那就是西部陽光行動最後給每支隊伍標準是十個人 能不能大家出一點錢 我們就不把這五個人選出來，我們這五個人就不裁掉 然後大家出一點錢把這五個人帶過去，每人出多少，我們如果去30天的話 ，大約200塊錢的樣子，如果大家不同意的話 就必須裁掉五個人，大家通過投票選出五個人，然後就這五個人不去。不管咱們大家怎麼着，應該籌集資金大家一塊去，這是咱們大家的重點，而不是把誰刪掉，這樣太不現實了，對每個人來説很不那個什麼。”

　　“怎麼不早説呢 ，現在不管弄誰的確都不好，這五個人不能砍怎麼着都得去，我心裏特別不情願，所以一直拖到現在，然後拓到最後我希望別的學校能先把人砍下來，多出來的人就我們學校去，但是最後一看我們這個陰謀不能得逞，每個學校都説我們也在等着別的學校砍，大家這麼攤 ，一個人攤兩百也不算多，從那些公費上省一省，也能省一些下來，在其他方面在繼續努力，關於錢的問題就是 如果在出發前就是交錢還是要交。”

　　大家商量的最後結果是湊錢來保證每個人都去。有了大學生們的熱情參與，“西部陽光行動”在經費緊張的情況下仍然在艱難前行。在這個過程中尚立富得到了民間組織21世紀教育發展研究院院長楊東平教授的有力支持。楊東平是一位教育專家，他把“西部陽光行動”納入到21世紀教育發展研究院的活動項目中，使它成為合法的、有組織保障的行為。

　　二十一世紀教育發展研究院院長楊東平説：“在當今這個物欲橫流的商業化的社會，有一批大學生願意奉獻他們的時間精力才幹去關注農村教育這個本身就是很可貴的。”

　　21世紀教育發展研究院是非盈利組織，無法給“西部陽光行動”提供資金支持，於是楊老師和志願者們一起幫助尚立富尋找企業贊助。他們找到一家韓國企業，這家企業很爽快地答應資助一個支教地點。

　　經過近半年的努力，由尚立富等民間人士發起的“西部陽光行動”終於正式啟動，10支志願者小分隊中共有4支隊伍得到了贊助，其他隊伍的活動資金完全由尚立富四處籌借而來。

　　在未來的一個多月時間裏，這些年輕的志願者們將奔赴中國西部的的10個村莊開始他們的鄉村教育行動，在那裏他們將努力探求大學生改造西部農村究竟有多大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