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向“調查”（上）

央視國際 2004年03月22日 09:01

　　今天的《新間調查》可以毫不遜色地代表中國電視新聞節目的製作水準。尤其是編導和主持人，不管遇到什麼問題、面對什麼選題，都鎮靜從容地採訪，有條不紊地敘事，有章有法地編輯，這種職業態度令我佩服。從《新聞調查》中，我們看不到瀰漫在許多電視從業者身上的浮躁之氣。1996年是忙碌的一年。

　　繼1993年《東方時空》開播、1994年《焦點訪談》開播後，經過一年的休整，1996年新聞評論部同時在籌備兩個新欄目:《實話實説》和《新聞調查》。另外還要參與籌備“香港回歸特別報道”的方案策劃。

　　如果説《實話實説》是計劃外的“私生子”，那《新聞調查》則是“明媒正娶”的“正果”。1996年初，央視決定對第一套節目21：00時段進行橫向整體改革，改革的重要舉措就是通過公開招標的方式確定星期一至星期日的七個欄目，時長為45分鐘,《新聞調查》就是這次招標的結果。現在看來，這並不是一次徹底的改革舉措，因為與21：00時段全國電視競爭的激烈程度和長期形成的欄目結構癥結相比，這次改革還缺乏力度。招標的結果基本上是原有欄目格局的調整，改版的欄目多，新辦的欄目少。而更大的問題在於，這個時段由於欄目和部門的多元分立，難以形成統一的風格、定位和規模。觀眾最終由於不能與其建立“約會”而失去期待感。21：00這塊收視的高地並未因央視這次改革而被攻克，所以整體收視份額也沒有太大的變化。

　　1996年對新聞改革的決策者和實踐者來説，意料之外的是當年的3月31日，殺出了一個“香港鳳凰衛視中文臺”。如果説1996年央視新聞改革的成果主要體現在《新聞調查》和《實話實説》兩個欄目的創辦，而鳳凰衛視這一次則是在運作一個頻道。也許是劉長樂藏而不露、欲擒故縱的深謀遠慮，也許是他剛開始時並沒有意識到“新聞”對於一個電視臺來説究竟意味着什麼,“鳳凰”進入中國內地之初是以娛樂頻道為定位的。但劉長樂的敏感和智慧從一個角度可以看出來，這就是在短時間內對其新聞節目的迅速擴張。幾年下來，在新聞的快捷性、評論性方面，已有相當大的進展，特別是其對一系列重大事件的直播，使其影響力和權威性得到不斷提升。

　　1996年之後，中國內地電視新聞改革的進程遠不及鳳凰新聞節目的擴張速度，2000年，實質為新聞頻道的鳳凰資訊臺開播。2002年，鳳凰資訊臺獲准在內地有限落地。

　　1996年可以稱為中國電視的第一個新聞年。在鳳凰掉頭轉向新聞並以其快速反應贏得節目聲望時，內地許多電視臺的新聞雜誌類節目和焦點類節目也紛紛出臺。此時，央視開始探索和實驗“談話”和“調查”節目。央視在這個時期的策略目標是：精品、深度和大颱風范，尤其對《新聞調查》寄予厚望。

　　被稱為“調查性紀錄片”的《60分鐘》是美國CBS的王牌新聞欄目，自1968年創辦至今，三十多年來，收視率和影響力經久不衰，這不能不説是個奇蹟。其製片人唐休伊特提出的“把新聞當故事講”的理念至今被許多人奉為圭臬。很長一段時間,《60分鐘》以及與其相似的《48小時》、《20/20》等作為電視深度報道最高標誌的這些經典欄目，經常被中國同行拿來當作範例，上世紀90年代初更是如此。

　　中國人從70年代末、80年代初開始大規模引進國外的先進技術和設備，而直到十幾年之後，中國電視的從業者才開始嘗試參考國外電視的節目形態和形式，用以改造我們的電視節目。

　　其實，大部分的電視節目形態和形式就像先進的技術設備一樣，本身並沒有階級性，只要需要並且適合，它們就可以為任何人所使用並産生效益。談話節目是一種形態，在這種形態下，可以把節目做得庸俗不堪，但也可以使其像《實話實説》一樣雅俗共賞。我們要防範的不是談話節目這種形態，而是這種形態下的內容取向。與先進的技術和設備不同的是，先進的電視節目形態和形式過去一直是無償的，直到90年代末，節目形態才在世界範圍內被確認為知識産權的一種，要照搬就必須付費。90年代末，央視開辦《城市之間》和《幸運52》，都是購買版權的結果。

　　1993年以後，我們偶爾能夠看到美國CBS的《60分鐘》節目。這些節目都是同事之間相互交換的，就像我們十八九歲的時候交換外國小説一樣，神秘、稀罕、心懷興奮與期待。但由於語言不通，開始時只能看熱鬧，只能通過畫面語言去解讀節目的內容。

　　1994年的一天，我第一次看懂了《60分鐘》，因為屏幕上有了中文字幕。記得那是一期關於保險詐騙的節目，記者用暗訪的方式揭露了一個犯罪團夥如何將一些行將報廢的汽車弄到手，之後又如何將其“弄丟”，將其撞傷，然後再到保險公司去領取保險金……那真是一個比電視劇還好看的節目。優秀的新聞節目比電視劇好看其實是應該的，比如這個節目，用以支撐節目主體內容的就是那一段連續的、詳盡的過程，節目因此一點不缺少電視劇中構成故事元素的過程與細節；比之電視劇更具魅力的是，這裡的一切過程都是真實的。有一次我問給我提供節目的張步兵:“你們是怎樣把中文字幕加上去的?”張步兵笑着跟我説:“那不是咱們加的，是香港電視臺加的。”原來在那個時期，香港的一家電視臺已經在定期播出《60分鐘》節目，播出時使用英文原聲，但加有中文字幕。張步兵告訴我：他是通過朋友在香港用家用錄像帶把每期的《60分鐘》都錄下來，之後再由別人捎到北京來。

　　張步兵是《觀察思考》的最後一任組長，成立評論部後任記者一組製片人，他也是《新聞調查》的第一任製片人。由於夜里加班經常睡在辦公室的水泥地上，天長日久地張步兵不幸患上了腰痛病，有一個時期非常嚴重，不得不住院手術治療。

　　許多同行都看過《60分鐘》，所以相互之間經常把《60分鐘》的節目來比喻或者證明自己對節目創作的看法,“有朝一日一定要創辦一個《60分鐘》那樣的欄目”，這是許多年輕電視人的理想。1995年4月,《焦點訪談》開播一周年,《中國廣播電視學刊》記者採訪我時問:“從形態上看,《焦點訪談》已與發達國家的電視節目形態很接近了，那麼我們的節目水平與世界高水平的節目相比，到底還存在多大差距呢?”我説:“差距是相當大的，現在僅僅是形態上的接近，製作水平還相去甚遠。打個比方，就像生活一樣，我們從農村生活變為城市生活，但城市與城市之間的生活質量仍有巨大的差距。還有一種新的節目形態對我們來説還是一個空白，那就是調查紀錄片，像美國著名欄目《60分鐘》和《20／20》那樣。如果有條件，我們將嘗試那種新的節目形態，它將不同於《東方時空》和《焦點訪談》。”

　　這樣的理想也只有在1995年之後才可能變為現實，一是這時的《東方時空》，特別是其中的《生活空間》已經定型並形成廣泛影響，二是《焦點時刻》特別是《焦點訪談》經過一年的運作得到了上至中央領導下至普通百姓的好評。其實深入分析《60分鐘》的節目特徵，它無非就是用“講述老百姓自己的故事”的手法，報道着《焦點訪談》的選題內容，這就是所謂的“調查性紀錄片”。1995年的時候，這兩類人才的鍛煉都已臻成熟，所缺少的只是時機和空間。1996年初，機會來臨，臺裏決定對第一套節目21：00時段進行招標，評論部是這次改革的受益者之一，正在實驗中的《新聞調查》獲得了每星期五21：00之後的45分鐘空間。

　　楊偉光臺長、沈紀副臺長和新聞中心主任李東生都格外重視《新聞調查》的出臺。楊偉光不止在一個場合説過:“《新聞調查》可以視作央視新聞改革繼《東方時空》和《焦點訪談》之後的第三階段的重要標誌。”而我們也是在傾評論部全部主力鑄造這個品牌。籌備之初的《新聞調查》由張步兵和王堅平任製片人，部裏給了這個新欄目以最大的支持：編導和攝像任他們在《東方時空》和《焦點訪談》欄目中隨便挑。於是，新加盟評論部的夏駿、劉春、常江,《東方時空》的張潔、王利芬、呼和、王志、耿志民;《焦點訪談》的胡勁草、栗嚴、劉昶等等先後來到《新聞調查》，另外還有友情“出演”的白岩松等人。欄目接近開播前，我又請時任評論部副主任並一直負責欄目籌備的袁正明親臨“調查”督戰。

　　1996年5月17日,《新聞調查》正式播出，首期節目為《宏志班》，編導夏駿，主持人白岩松。

　　7年過去，歷經幾次調整，一旦能夠連續三個星期準時播出,《新聞調查》就可以排在央視第一套節目前十名。而且現在許多同事早已不再言必稱美國的《60分鐘》，取而代之的事業理想與專業標杆換成了我們自己的《新聞調查》。

　　在我看來，走到今天的《新聞調查》，其表現方法和敘述方式是可以與《60分鐘》媲美的，這個潛心鑽研了多年的欄目已經可以毫不遜色地代表中國電視新聞節目的製作水準。運行七年，這個欄目兩次榮獲亞廣聯新聞信息類節目大獎。尤其是編導和主持人，不管遇到什麼問題、面對什麼選題，都鎮靜從容地採訪，有條不紊地敘事，有章有法地編輯，這種職業態度令我佩服，從《新聞調查》中，我看不到瀰漫在許多電視從業者身上的浮躁之氣。

　　儘管《新聞調查》大多數節目可稱之為精品，而且近一年來伴隨《貪官胡常青》、《與神話較量的人》、《“東突”揭秘》等節目的播出，其影響也在不斷擴大，但在我們七年前的預期中,《新聞調查》的影響還應該比現在更大才對。

　　究竟是什麼原因使得《新聞調查》始終沒有達到預期的效果?除了不可比的因素之外，播出不準時可能是重要原因之一。據粗略統計，央視調查21：00時段節目，每年平均有三分之一左右是不能準時播出的，而且一旦推遲，就得到23：00之後見了。由早間移到晚間21：00時段播出的《實話實説》最能説明問題，其在晚間時段的收視率從來就沒有超過早間時段的最高收視率。收視調查根據電視觀眾對節目或欄目的忠誠度將之分為“忠實觀眾”和“隨機觀眾”，但即使是忠實觀眾，要忠誠到不看這個欄目就睡不着覺的程度，畢竟還是微乎其微。

　　播出時間的不穩定是影響《新聞調查》預期效果的重要因素，但還並不是根本原因，根本的因素也許就來自《新聞調查》本身的定位設計。(節選自孫玉勝著《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