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的眼淚在飛
央視國際 2003年11月28日 10:03
四川省人民藝術劇院的青年演員何音在《曹雪芹》一劇裏飾演的是曹雪芹的妻子屈慧蘭。
劇組試裝的那天,何音是第一個亮相的。當她鬢插牡丹,面若桃花,秋波如水,風拂柳擺地走過來時,全場人都為之眼前一亮,有人在小聲感慨著:簡直就是活脫脫一個“柳葉眉、杏核眼、櫻桃小嘴一點點”古美人,導演王靜則巴掌一拍,爽快地甩出一嗓子:好!要得就是這個慧蘭!
外形上貼近角色,對於何音來説,這只是“萬里長征邁出了第一步”。何音自認是個不會借用感情的演員,她很羨慕那些可以在鏡頭面前調動自己生活感受來表現角色喜怒哀樂的同行們。現場哭不出來,想想自己在生活中經歷的悲傷,眼淚自然而然就流了下來;現場樂不起來,想想自己生活中好玩的趣事,感染四週的笑聲立刻就能響起。這一點,何音自嘆弗如,她笑言自己正在投入地扮演一個角色時,忽然要去回想自己的生活,就會分神齣戲的。
何音如果要扮演一個角色,就得深入到人物的感情世界裏去,恨不能和角色合而為一。在鏡頭前,她幾乎忘記是在表演,忘記是在塑造他人,而是仿佛在向眾人演示自己的經歷,宣泄著自己的情感,談吐著自己的話語,舉止著自己的行為,惟有如此,自己才能讓角色活起來。
這次,飾演慧蘭亦是這般。何音以前也曾飾演過與慧蘭近似的人物,但是她對《曹雪芹》戲中的這個人物似乎情有獨鍾。何音覺得慧蘭和自己在性格上有一些共同點,都挺文靜,都挺單純,都有女兒家的外柔內韌。但是畢竟所處的生活環境不同,所任的社會角色不同,所經的人世命運不同,各自身上有著相差幾百年的時代烙印,有著相去甚遠的思想意識。要想把這個自己所喜愛的角色演好演活,何音只能是盡心竭力地向慧蘭靠攏。
從接到劇本開始,何音便像以往的創作一樣,把自己盡力融入了角色。從言談舉止音容笑貌的風格分寸,到內心世界變化起伏的層次節奏,她為慧蘭精心描繪出一幅立體的畫像,然後把這幅“畫像”,“貼”進自己的生活中,照此去揣摩自己對人物的把握,去找出慧蘭的感覺。還讓何音感到挑戰的是,此劇的臺詞與眾不同,有著半文半白的特殊韻味,要把這種語言上的特色用慧蘭的人物特性表現出來,何音也沒少下功夫。
偏不巧,拍攝《曹雪芹》的同時,何音所在的劇院正排演另一部戲,在那個戲中,何音扮演的是一個十分時尚的現代青年。她不光得在劇組和劇院之間飛來飛去,還得在兩個截然不同的角色間做跨越時空的穿梭。這對演員是一種考驗,這對表演也會有一定的影響。現代戲裏的角色感覺還容易找到,何音擔心《曹雪芹》中的慧蘭這種古老的感覺會被沖淡。為了不讓自己從幾百年前的劇情中跳出來,為了抓住慧蘭的感覺不斷線,在暫離劇組的日子裏,何音的手頭上也總是帶著《紅樓夢》原著和《曹雪芹》的劇本,有空就將自己沉浸其中。
劇本的慧蘭雖然是從小生活在大戶人家的千金小姐,跟隨父母享盡了榮華富貴。可嫁給曹雪芹,從此與貧寒為伴,流離轉徒,最後落得愛子夭折,自己也喪命于饑寒交迫的山野荒村。一個典型的封建社會的犧牲品,一段讓人肝腸寸斷的悲慘人生。整部戲裏,如花似玉的慧蘭卻沒有多少笑臉,拍的總是哭哭啼啼的悲劇,何音差不多天天都要哭得頭暈腦脹,眼圈紅腫。
哭,何音不怕,拍了那麼多的瓊瑤戲,何音早就練出來了。有時候,導演説:下面該拍哭戲了,醞釀一下情緒,準備準備吧。何音則輕輕搖頭説不用。只要一句“開始”,何音的眼淚就能流下來。而且,説怎麼流就怎麼流,嘩嘩地止不住?一滴滴慢慢地滑過面孔?含在眼眶裏打轉轉?溢出來在眼角停留?來吧,何音全能做到。因為她在鏡頭前已經完全“附體”于角色,她的心裏充滿了角色的體驗,自然也就會流露出角色的情感。
可是,誰也想不到,何音也有哭不出來的時候!
那天拍曹雪芹和屈慧蘭成親的場景,是戲中的重頭戲,按照導演的要求,兩人悲喜交集,相擁而泣,一邊説著,眼淚一邊悄悄地漫出眼圈。何音説,這場戲自己已經準備了好久,應該説拍攝起來並不困難。然而,意外就在這時候發生了——
那天的氣溫特別的低,風又特別的大,所有參加現場拍攝的人們都被凍得不停地搓手跺腳。身著單薄戲服的何音只覺得寒風吹透了自己的肌膚,吹透了自己骨頭,她發現自己一點熱氣似乎都沒有了的身體,在不由自主地打著哆嗦,自己的心也在這風中顫栗,而牙齒更是無法自控地上下磕動著,根本念不出臺詞來。她的心裏出現了少有的慌亂,角色的感覺在這慌亂中游離了。
現場所有的人都停了下來,默默地等待著,等待何音重新入戲。有人旋即拿來了大衣,為她披在身上。何音努力想讓自己鎮定一些,準備再次投入拍攝。然而她又失敗了——凍僵了的不光是她的身體——還有她的藝術感覺。她竭力去想讓自己進入到慧蘭應有的情緒中,竭力想流出平時並不難流出的眼淚,她甚至也在努力回想平日裏的一些悲傷和委屈,試圖也來一把借用感情的技巧。可是,感覺呢?眼淚呢?好像統統都被凍僵了。縱然使出渾身解數也難以讓其復蘇。
“導演,拿眼水來吧!”——何音説這句話時,真是感到了一種失望,可她又不得不説,因為她想到了在場的其他人,讓大家都陪著自己忍冷受凍,何音做不到,她寧肯對自己做出從來不用也不願意的選擇。
眼水拿來了,可是,天真真是天冷了,就連這眼水也已經凍成了硬梆梆的冰塊!偏偏再沒有那麼寸勁兒的了,沒等那冰塊化開,不知是誰稍不留神一腳踩了上去,眼水瓶“砰”的一聲爆破了,冰塊上佈滿了玻璃碎屑,假淚水也沒有了!不由人不想起那句老話——禍不單行啊!
後來,這場戲還是靠何音自己完成的。後來,人們把眼水變成了冰塊又變成了“炸炮”當做笑談。再後來,一切就像沒有發生一樣地很快就過去了,用眼水點眼充當淚水的事,在各個劇組都是時有發生的,很正常。
可何音的心裏難過極了,戲拍完,回到住處,她真想大哭一場。不是為慧蘭而是為自己,但是,就連這懊惱的淚水也流不出,那仍然留在體內的徹骨的寒冷,讓何音很久都還緩不過勁兒來。
直到這次採訪,事情已經過去幾個月了,講起此事,何音的語氣裏還是充滿了歉意,反復説著對不起導演和大家,讓他們陪著自己挨了半天的凍。説實話我被何音的真誠感動了,如果此事放在某些人身上,他們是不願意別人提起的,自己更不會主動去講,儘管,以水代淚並不是衡量演員演技的可靠標尺。可何音不避諱,即或她不是那種總得靠點眼水錶演的演員,她也還是不怕坦言那一次的偶爾為之,也許,對眾人的歉意是她心中很難抹去的遺憾。
我卻想起了劇組其他人講到的關於何音在另一個冷天裏的故事——那天,拍攝用的錄像帶都被生生凍斷了,然而,何音就躺在冷硬的道具床上,完成了“生孩子”那場戲的拍攝。當時她身穿薄衫單衣,臉上還噴滿了權當是汗水的水珠……(文章選自《別樣幽芬》,崑崙出版社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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