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紋上的秘密

央視國際 2004年09月27日 13:25

　　故事發生在1998年的夏天。那年的8月23日，是個星期天，上午11點剛過，常州市公安局刑偵大隊的公安人員就接到了110報警臺的緊急通知，説離火車站不遠的一個工商銀行裏發生了槍擊命案。

　　在銀行裏發生了槍擊命案，這個消息不僅驚動了警方，而且使整個常州市金融機構的空氣變得緊張起來。

　　案發現場距銀行的金庫門只有不足百米的距離，因此發生搶劫殺人的可能性很大。

　　為了防止搶劫銀行之後，犯罪嫌疑人逃逸，公安人員一邊在全市各個外出的通道上設卡盤查，一邊仔細地搜索著案發現場留下的蛛絲馬跡。

　　採訪劉持平：第一批人就趕快查金庫，金庫有沒有被盜，一看那個金庫是完好的，沒有發生異常的，事件的中心就發生在值班室裏面。

　　採訪劉持平：我們經過勘查以後，事件發生的主要的過程搞清楚了，就是當時姓王的經濟民警是面對面，站在姓李的這個民警的對面，然後姓李這個民警掏了槍近距離貼著他的額部就開了一槍，然後他就倒下，緊接著姓李的這個民警就把槍舉到自己的太陽穴這個地方開了一槍。

　　但是，令所有人不解的是，為什麼姓李的經濟民警要向姓王的同伴開槍呢？李某製造這起槍擊案的動機究竟是什麼？

　　這是8．23槍擊事件的主角之一——李新。1988年李新從部隊轉業到銀行當起了經濟民警，就在同年，他認識了另一個從部隊轉業，來到銀行做經濟民警的人，他就是王華。

　　採訪陳文榮：在調查中，我們還發現他們倆是一對很好的朋友，為什麼這樣講，就是説事情發生的那天早晨，上午九點多鐘的時候，王某的妻子還跟王某講，今天是星期天，我們就不要在家裏做飯了，到飯店裏去吃一頓。王某答應了以後，還跟他老婆講，把李某也叫去吧。一起叫去吧。李某也很愉快地答應了。相約好中午，到飯店裏去吃一頓。

　　劉持平：這個時候的過程，狀態，都是很正常的。沒有任何異常。

　　大家都沒有想到，就在王華的妻子離開以後不到一個小時，在這扇門內,李新竟然向王華開了槍。

　　銀行的職工、幹部及雙方的家人誰都提供不出任何可能引起兩人發生爭執的線索，事前人們也沒有發現李新有任何過激的言行。

　　所以説，仇殺的可能被排除。

　　使用槍支意外走火也是常見的現象，按照規定李新和王華他們使用的五四式手槍至少一個星期要擦一次，那天正好是星期天，會不會是李新在擦槍的時候，意外走火把王華打死了，然後又因為恐懼而自殺呢？

　　採訪陳文榮：事情發生的那天早晨，他們倆從早晨一起出去運鈔，押運鈔票，完了以後，九點多鐘回到行裏以後，按照規定，那天要擦拭槍支，要把使用的槍支擦拭一下。王某為了使李某的手上不要再粘油，王某把自己的槍擦完以後，叫李某把他的槍給王某，給他代擦，擦好了以後，王某才把槍還給了李某，李某就把槍放槍套裏去了。

　　王華幫李新擦槍時，銀行的一個同事也在現場，他是親眼看到了王華把槍擦完之後交給李新，然後他們又都把槍放到了槍套裏面。

　　因此，擦槍走火的假設也被否定。

　　在案情分析會上，一名偵察員又提出了另外的假設。

　　採訪羅斌：在勘察過程中，我們也考慮到，有沒有可能是李某服用了某些可以導致人的精神障礙的藥品，比方説毒品，安眠鎮靜藥或者是興奮劑之類的。會引起他思維和意識的改變。

　　説到毒品，人們立刻會聯想到鴉片、海洛因、冰毒等，其實除此以外，大麻、可卡因、安定類的安眠鎮靜劑，還有一些人工合成的興奮劑也都能夠使人成癮，形成依賴。

　　無論是通過注射的方式接受了毒品，還是口服用了安定類的安眠鎮靜劑，這些毒品進入人體後，都會經過血液循環系統到達人的各個器官和組織。

　　如果李新真的是在值班期間服用了毒品，那麼，公安人員將能夠從他的血液中找到答案。

　　採訪羅斌：如果一個人吸食了毒品以後，在半小時之內毒品就能進入血液，對中樞神經系統産生影響。

　　公安人員直接從李新的心臟中抽取了血液進行毒性分析化驗，但是結果再次令大家失望。

　　採訪羅斌：我們解剖過程中，提取了是李某的心血做毒化驗，就排除了常見毒物，説明當時他的神志跟思維，神志是清醒的，思維應該是比較連貫的。

　　採訪劉持平：那麼這些方面都排除了以後，我們就感覺到比較為難，感覺到比較棘手，因為通常像這類涉及到命案的，它一定有一個量變到質變的過程，他一定事前有徵兆，人們可能沒察覺，但是事後，事件發生以後，我們回過頭來看的時候，它應該會發現這個徵兆，但是沒有找到。

　　劉持平是江蘇省常州市公安局的副局長，從警30年來，這位刑警出身的偵察員參與指揮了近千起重特大刑事案件的偵破工作。

　　8.23槍擊命案他是主要負責人之一，在對這起案件發生的一種種假設和分析被推翻之後，他也陷入了深深的思索。

　　為了找到李新開槍殺人後自殺的動機，劉持平又仔細地翻閱了這起案件的所有材料。

　　採訪劉持平：當我們看到李警官的指紋的時候，我們突然之間發現李警官的指紋十分地異常。

　　説到指紋，我想大家可能比較感興趣，因為我們每個人都有自己獨一無二，終生不變的指紋紋形。

　　現在我們來看大屏幕，這種紋形我們都熟悉，就是我們平常説的簸箕，準確地講，這種紋形叫做“箕形紋”。如果你的指紋中有這種“箕形紋”，那現在你看一下自己的指紋，這個“箕形紋”的開口，也就是這個簸箕的開口是不是都是朝向小指的？怎麼樣，看清楚了嗎？這種紋形叫做“正箕”，我們大多數人的簸箕都是正箕；但簸箕指紋還有一種，就是這個簸箕的口是朝向拇指方向的，那就叫反箕,但它出現的概率很小；

　　再有一種，有的地方叫螺，有的地方叫鬥，就是屏幕上顯示的這個樣子，簸箕和鬥這兩種紋形是我們熟悉的。但實際上指紋紋形的分類，它至少是分成五大類，除了正箕形紋，反箕形紋，鬥形紋以外，還有一種叫弓形紋，你看，它這個中心的紋線就像一個弓一樣，是形狀最簡單的指紋紋形；還有一種叫雙箕鬥形紋，它這個中心紋線是一個S形的，就像兩個簸箕連在一起。

　　儘管有前面我們看到的五種指紋形狀，但我們指紋的組合也是有一定規律的，這五種指紋基本上不可能在同一個人的手指上同時出現，那麼李新是怎樣的指紋組合，為什麼劉持平要用異常這個詞來形容呢？

　　公安人員將印有李新指紋的卡片掃描到了計算機中，然後，大家看到了經過放大處理的指紋紋形。

　　這是李新的右手指紋，除了拇指和小指是正箕外，其他的三個指紋都是弓形紋；

　　而李新的左手指紋，從拇指到小指依次是正箕、反箕、反箕、弓形紋和正箕。

　　採訪劉持平：那麼李警官的指紋怎麼異常呢，他雙手十個手指上面一共有四個弓形紋，兩個反箕，四個正箕，那麼對於這種指紋的組合，我們就知道它是高度異常的,為什麼呢？因為弓形紋和反箕本身量就很少，佔到整個指紋總量的2.5%，在人群中間出現率都是2.5％，因此在同一個個體上面，同一個個體，同一個人身上，十個手指上面，出現了弓形紋，他就不會出現反箕，出現了反箕他也就不會出現弓形紋。

　　但是大家分明看到，在李新的10個手指上，不僅出現了弓形紋，而且還同時出現了反箕紋。

　　採訪劉持平：於是我們就馬上查了一個資料。那麼就是四個弓形紋，兩個反箕和四個正箕的這種出現率，理論計算是百萬分之三，理論計算，實際統計是零，也就是説在正常人群中間，基本上不出現這種組合。

　　這張面孔我們都很熟悉，他就是舟舟，我們都知道這是一個先天愚型的孩子，他的神經發育有問題。

　　1936年，英國的解剖學家庫明斯發現，所有像舟舟這樣先天愚型的人，他們的指紋都異於正常人。

　　比方説，他們都有反箕紋，並且都出現在小指位，如果正常情況下，這種指紋應該出現在食指的位置上；第二，他們的掌紋都是我們平常所説的通貫手，也有些人把它叫做“斷掌”；還有，患有這種病的人，手掌上從食指到小指，再到手掌根部畫線形成的三角角度都大於60度以上，而正常人這個角的度數只有40度到41度。

　　採訪劉持平：那麼神經類型和指紋發生的關係後來引起醫學界高度的關注，進行大量的其他病例的研究，然後從胚胎遺傳學的角度來進一步分析，就找到了一些根據。

　　受精卵在形成以後，它要不斷地分裂生長，一個細胞分裂成兩個，兩個細胞再分裂成四個，當受精卵分裂到八個細胞的時候，就開始向器官方向發展了。這個時候細胞分成了三層，最外面的那層主要發展為兩大器官，一是神經系統，另外就是人的皮膚。

　　採訪劉持平：那麼科學家就研究，就是當神經類型受損，發育不良的時候，他就會導致指紋發育不良。因為神經的小的系統，就是末梢神經，他深入不到表皮的時候，皮膚發育就會不良，就會導致指紋的異常。因此我們現在就知道，通過指紋可以看到分析到，你這個人在胚胎期，神經類型發育是不是正常，反過來説，你神經類型如果是有缺陷，一定在指紋上，他會有所表現。

　　既然指紋和神經有關係，那麼，李新的指紋異常是不是他神經系統存在異常的一個表現呢？

　　劉持平決定試著從這個方向下手，去尋找李新開槍的動機。

　　但是李新已經死亡了，他的神經系統是不是存在異常，人們已經不可能再通過常規的醫療手段進行檢查找到答案了。

　　案件剛剛有了一些眉目，現在卻又因為當事人的死亡而陷入了僵局。下一步，公安人員該從哪兒著手呢?

　　在發現李新指紋異常之後，劉持平又在接下來的指紋分析中發現了藏在李新指紋中間更重要的秘密。

　　採訪劉持平：指紋上面它有兩大基本的特徵，是我們識別指紋的一個基本的方法，第一是中心，指紋的中心，最中間的這一個部位花紋形態，就是剛才講的，你是弓形紋，還是箕形紋，還是鬥形紋，這是第一。第二，在指紋上面，箕形紋和鬥形紋，它都會有一個三角。

　　在箕形紋的一側，有來自三個方向的紋線，它們匯集的地方會形成一個三角。而鬥形紋則會有兩個三角。人們把從指紋的中心到三角這個位置上的線叫做“紋線”

　　我們正常人的十個手指上指紋紋線加起來總數大約是男性145條，女性127條。而李新十個手指上指紋的紋線相加數量僅有26條。這是一個重要的遺傳指標，因為指紋紋線的稀少能夠説明人的染色體存在異常。

　　染色體是基因的載體，每個正常人都有22對常染色體和一對性染色體。人們將它們按順序排列，1號染色體最大，22號染色體最小，23號染色體決定人的性別。

　　無論是指紋、神經，還是器官、組織，我們的所有遺傳信息都儲存在這23對46條染色體當中。

　　但是在現實生活中，有一些人，他們的染色體數量卻和我們正常人不太一樣，47條染色體綜合症就是其中的一種。

　　採訪劉持平：第23對是性染色體，男性是XY，正常男性是XY，但是他就多了一條X，所以他叫47條染色體患者，多了一條X，多了一條X以後，那就會産生，叫男性睪丸發育不全症。

　　睪丸是男性主性器官，它能夠分泌雄性激素，刺激精子産生。因此，如果是由於先天發育障礙引起的睪丸病變，那最直接的後果就是導致不育症，並且無法醫治。

　　採訪劉持平：江蘇省醫院裏面，設在一個醫院裏面的遺傳研究中心，一個同志寫的論文。這個論文上面他是查了20個，20個確診為47條染色體患者，然後把他20個人的指紋都摁下來，然後做了一個統計。其中19個人，19個人都是這一種指紋類型，就是弓形紋、反箕明顯地多，李警官的這個指紋的指標，和這19個人的指紋指標，那就完全相同，因此我們就判定他，他肯定是一個47條染色體患者。他沒有生育能力。

　　這是我們的性染色體，這條是男性的，他的結構是XY的組合；這條是女性的，是XX的組合。

　　有研究發現，性染色體中多1條X染色體的男性和少1條X染色體的女性都容易患精神病。

　　同時，研究還發現，X染色體異常者中約有四分之一智力發育低於正常水平，由於智慧發育較差，對事物認識膚淺，理解力差，社會適應力弱，當遇到人際關係不良等問題時，比別人更易發生精神障礙。

　　通過對比分析，劉持平發現，李新的指紋和患有47條染色體綜合症患者的指紋幾乎是一模一樣的，那這就可以説明李新一定也是一個47條染色體患者，他沒有生育能力。

　　採訪劉持平：我們的結論已經出來了。這個時候偵查上調查的情況和我們的技術檢驗的結論不符合，也就是説他有家庭，有妻子，還有孩子。還有孩子，這個時候我們就需要偵查上來進一步調查。他這個是我們鑒定結論錯了，還是偵查上調查他另有情況。

　　採訪陳文榮：到銀行工作以後，他遇到了好多事情，對他造成了很不順的。第一個就是結婚多年，他不會生育子女。

　　採訪劉持平：他確實不會生育，然後由於自己沒有孩子，就領養了一個女兒，已經是事情發生的時候，已經9歲了，已經領了大概，是2、3歲的時候領回來，

　　通過對李新同事和鄰居的走訪調查，逐步證實了劉持平的分析，同時大家還了解到，李新不僅患有不育症，而且他性格內向，不善言談。

　　採訪陳文榮：李某這個人是一個比較孤僻的人，他遇到事情的時候，他不能一下子能表白，或者爆發，他都是悶在心裏頭。

　　採訪劉持平：但是並不影響他正常的生活，並不影響他正常的生活，他從出生，然後到部隊，然後當了幹部，然後再轉業，回地方，這40多年他很正常，並不影響他的正常生活，但是當突發事件，外界壓力達到一定程度的時候，他就容易出現問題。

　　從小李新就是一個不太愛説話的孩子，尤其是結婚以後，李新變得更加憂鬱，後來人們才知道他是因為不育症而苦惱，1991年，他和妻子領養了一個女孩，那段時間，李新好像變得開朗了很多，但是，就在案發的前一年，他的妻子卻遭遇了車禍而喪生；隨後，他的父親和岳父也相繼去世；而他領養的女兒也因為一直沒有上戶口讓他憂心忡忡；生活的重壓讓李新感到了無法承受的壓力。

　　採訪劉持平：他就一個人在不斷地進行思考。計算機短時間內如果是大信息量通行的話，它會突然之間死機，人的大腦也同樣如此，就是長時間不休息，大量的問題在腦子裏面盤算，大腦也會發熱，導致神經錯亂。

　　由於基因異常，使先天存在著神經系統隱性缺陷的李新，突發暫時性的思維混亂開槍殺人，然後又以自殺的方式來結束生命。這是至今為止對這一事件最有説服力的科學假説，而能給這一假説證明的最重要的材料就是指紋。

　　震驚常州的8．23槍擊殺人案的發生原因，最終依靠指紋分析的方法破解了。

　　這是一個悲劇，這個悲劇産生的原因，除了李新先天存在神經系統隱性缺陷以外，壓力過重、沒有朋友，缺乏溝通也是導致這個悲劇發生的重要原因。

　　我們知道，現代醫學的發展，已經能夠在嬰兒胚胎時期就發現染色體方面的疾病，並且可以通過終止妊娠的辦法控制它；但是，對於已經出生、並且生活在我們周圍的、存在神經系統隱性缺陷的人，我們都存有這樣的疑問：那就是，他們是不是遲早都會像李新這樣突然失控呢？

　　當然不是！因為人都是在社會中長大的，最終影響人性格、人生觀、行為方式的，還是來自方方面面的社會因素。説得再直白一點，就是説，決定人的性格、行為、人生觀、價值觀的，並不是先天的生理條件，而是後天的因素，也就是人的社會生活的影響。一個有生理缺陷的人，只要他樂觀向上，善於調整，他就能夠快樂地生活，而不至於走向悲劇的結局。看來，樹立正確的世界觀、人生觀，不僅對社會、而且對自己的生活都是至關重要的。

　　（CCTV《走近科學》供稿 未經許可不得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