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程正和當時的一汽廠廠長郭力在兩年前曾打過交道,如果郭力的記憶力不是那麼好的話,程正在長春的勞動結束後將回到北京,回到妻子和孩子身邊。程正和紅旗的緣分實際上,是從1956年開始,那一年,一汽在北京舉行解放牌卡車換型彙報會,程正以業餘愛好者的身份,把自己畫的兩幅畫也交了上去。
程正:他們帶兩個方案,我自己畫兩個方案,結果局裏頭對這些也很寬宏大量,就説你來,你來了畫,我就擺起來了。擺起來那天在會上恰恰正好有兩個蘇聯專家,一個設計專家費斯塔,一個是工藝專家卡切特柯夫,兩個蘇聯人。他們兩位一看我那畫兒後,非常讚賞,他就把我們那局長,張逢時,張局長叫去了。他説這是誰畫的,因為他知道一汽畫的是哪個,他是一汽的人,後來張局長説,這是我們局裏一個小年輕自己畫著玩的。後來那個蘇聯專家説,你們對這樣的人才為什麼留在北京,不調到長春去?可當時説話時我聽著有點害怕,我不想來長春,那時候剛畢業,分配在北京,覺得在汽車局工作,很貪圖在北京待著,這種想法,當時張局長也知道我的心理,張局長就哈哈哈一笑就過去了。但是郭力,郭廠長那會兒呢,郭廠長就把我記住了,有這麼個人,叫程正,他在畫這個東西。
1928年,程正出生在天津,他是家裏的第七個孩子,也是第一個男孩,由於家庭的原因,在汽車當時還是達官貴人的奢侈品時,程正便比別的孩子更多接觸了汽車。在國民黨時期,任天津市市長的父親,有一輛別克,但父親公私分明,在程正的印象中,自己從未坐過那輛車。真正讓他喜歡上車的,是一位流亡在天津的白俄,這個人是他的三姐夫,他在天津以修理汽車為生,程正經常偷偷開他的車出去玩。但即便如此,程正也沒想到,自己的將來會和汽車聯絡在一起。
程正:這是在英國,這是我前年去英國的時候畫的一張,先畫鉛筆畫,回來改。這是泰晤士河的上遊,我跟我那姐姐坐在河邊上,我就畫了一張,這地方荒極了,根本沒有人去的。
8歲那一年,程正父親去世後,一家受到父親生前好友楊抱林,一位留學回來的水利工程師的很大影響,幾個姐姐在楊的幫助下先後出國留學。楊經常領一些和他一樣受過西方教育的人來家裏玩,從那時開始起程正喜歡上了西方古典音樂,並癡迷于繪畫。
青年時期,程正的夢想是成為一名藝術家,只是出於對藝術家當時前途的擔憂,他才放棄了走這條路。
程正:那是國民黨時代,大學畢業生出路很慘,很多學文科的找不著事,我真看過大學畢業的藝專的學生在街上蹬三輪,我親眼看見,這些東西對我腦子有刺激,刺激得很厲害。
而在三四十年代,西方的工業文明,在古老的中國的確呈現出越來越強的發展勢頭。1948年,程正考入了燕京大學機械系。那時的燕京依然由美國人管理,在那裏,程正將自己對繪畫的熱愛和汽車結合了起來,美國人注重自我表現的教育方式,讓程正在進行紅旗車的設計時更加大膽。
程正:比如説後來我做前邊那個車頭的時候,郭廠長説你想想,你想想什麼東西咱們中國人用,而外國人不用的東西,説你在那上頭做做文章成不成。他這點給我的啟發我就想,我就想中國最大的特點,咱們中國的建築在世界上是非常出色的,並且有強烈的中國個性,我就想中國的圖案。後來我想到扇面的形狀,這形狀跟咱們的進風口是很類似的,我第二天早上我跟郭廠長説改扇面,他説成,就定扇面了,就一句話就定扇面了,我就做了。後來那個頭出來,現在看那個圖冊,簡單地就是把扇面搬上去了,就擱了一把扇子,當然看著這叫自然主義,很蹩腳的設計,但這就是我的思想。
經過33天,第一輛樣車終於動了起來,但實際上這輛車由於製造過於倉促,存在的技術毛病太多,這輛車並沒有起到樣車的作用,一切都需要重新開始。從1958年底到1964年的6年間,這種被命名為ca-72的兩排坐車始終在不斷地改進和克服各種技術難關,同時在追求民族特色方面,ca-72也嘗試了各種可能。
程正:那時候什麼都想,像牙雕啊、景泰藍,什麼金絲楠,反正什麼高貴用什麼。比如説織錦,我們坐墊那些料子,杭州織錦的那個都錦生,專織的,織錦很漂亮,咱們買一小塊就好些錢,那整個內飾都是那個織錦。儀錶板是福建漆,福建漆叫赤寶砂,赤寶砂是要涂四十幾遍,四十幾道工序,才出那個,出來什麼樣,跟那櫻桃一樣,就是裏頭紅的,外頭看著沒顏色,但裏頭呢有隱隱約約的銀子的銀箔透出來,很講究,一個儀錶板要做一個月,就光刷漆的時間一個月。後來不能用,為什麼,汽車是幾天一輛的,那福建漆是四十天一個,只能做一個,根本不合拍,工業上不能用,失敗了。
儘管這種嘗試在工業化方面是失敗的,但單從內飾方面來説,它的精緻和考究確是絕無僅有的。遺憾的是在紅旗車收藏者手中,我們見到的,都是三排坐大紅旗,始終沒有找到早期的兩排坐紅旗,ca-72並沒有得到任何人的認可,兩排坐不適合國家領導人的工作需要,技術和外形方面它也遭到了許多非議。
程正:中國那時候當時我們的領導人都年紀很大,所以的話令我們的坐墊的椅子很高。外國車的椅子很低,一坐就呼哧就臥到地下了,站起來要是年紀大了,站不起來,非得人攙不成。這不成,所以我們那椅子就是坐下去,當然沒這個硬,但是坐下去人不用蜷著腿,所以這些的考慮呢,就跟一般外國車設計走了兩條路了。那時候不就給我們評價四個字嘛,大平正方,個兒又大,又平,又正,又方,而不是人家的圓滑的,光順的,流線型的。
那個時候條件各方面的限制,再就是我們技術水平方面的限制,這個很多東西一下做不了,不要説旁的,連個雨刷都做不好。雨刷做不好,門鎖做來做去都做不好。什麼時候搞過關了,就是1965年,我們搞三排座的時候,這些總算才真正已經過關了,那個時候設計是水到渠成,已經成熟了。
在我國的有關史料中記載著,東風是中國第一輛國産轎車。但對於程正來説,紅旗車的製造,確並非他第一次參與製造轎車。1951的,程正在天津汽車地配廠實習的時候,他的導師呂燕冰正在試製一輛小型旅行車,程正參與了這項工作。那輛車使用的是天津支配廠自己製造的發動機,和一個老掉牙的美國道旗車的底牌,由於當時缺少工具,車的後尾燈是用駝鳥牌墨水瓶做成的。
程正:在蘇聯的百科全書裏也講,中國第一輛汽車不是我們一汽的,是天津的,指的就是這輛車。
1958年,程正留在長春後,妻子和兩個孩子一直在天津生活。16年後,這段婚姻結束了。
人們今天所説的老紅旗,多數指的是1965年以後生産的三排坐 ca770,給紅旗牌帶來巨大聲譽的也是三排坐紅旗。1966年4月,20輛車送到北京,總理、副總理和人大委員長以上的領導人,全都換上了三排坐轎車。
程正:770齣來以後那車當時很受歡迎,就是72的毛病都在那上面克服了。我們那個整個佈置的尺寸都變了,就是佈置的后座更寬敞了,后座可以伸開腿。並且,後來我們那個后座後頭可以放躺下,就是領導人他比較累的話,他嘩,把它用電機一放,那椅子可以放平,可以睡覺。那是彭真的意見,彭真説你們看看理髮廳,理髮廳理完發,嚓,椅子不就倒了嗎。因為這車從中南海反饋,總有那意見這意見,改,改,改吧,我們就改來改去改來改去。
因為我自己買過奔馳,也買過寶馬,現在坐的也是奔馳,從開的角度上講,肯定它的操縱性不如奔馳,但是從坐的舒適性方面,肯定要比現在的S級奔馳還是要好,就是比今天的也是要好,乘坐方面。
今天,多數老紅旗車已不再使用,成為汽車愛好者的收藏品,他們的命運也因收藏者的境意不同而不同。
1959年,紅旗車第一次出現在國慶十週年慶典當中。1962年周恩來總理迎接西蘭總理班達耐剋夫人訪華,紅旗車第一次擔任外事迎賓車。1969年以後,周恩來、朱德先後換上了紅旗防彈車。1972年,在毛澤東第一次詢問,什麼時候能坐上自己的轎車14年後,他終於換掉了,夏天需要在後坐放上一盆冰塊的蘇聯吉斯防彈車,坐上了紅旗防彈車。
應數生産,純手工製作,和只為少數領導人服務的特點,使紅旗車蒙上了神秘的面紗。六七十年代有這樣一種説法,外國領導人在中國的最高禮遇有三種:一是受毛澤東的接見,二是住釣魚臺國賓館,三是坐紅旗牌轎車。
程正:一個比利時的商人,專幹保險車的。請他來了,請他讓他看,看完了以後,他説哪兒的保險車也沒你們的保險,算了,你們自己來吧,我們不幹,他不幹,就説明咱們水平不低。咱們是閉門造的,但是造起來,就是我們考慮得比別人更嚴格,更嚴格。
政治車的身份,使紅旗車無論在生産和使用上,都變得不同尋常,在60年代未試製防彈車時,程正因為家庭背景有問題,被排除在試製組以外。
程正:唉,我為什麼不幹呢,我每天,我生在這個世界上,我就是為畫汽車的,就是那種想法,所以一有機會就畫,畫畫畫,那時候我還畫,在那圖裏還有一張,我畫的叫工農兵你看了吧,那時候想法就是,那車不是為上邊做的,那個時候不是不要為,領導做糖衣炮彈嘛,就是那車將來是給工農兵用的,裏頭畫的非常簡陋,就是讓那個(車)很便宜。但是那個想法,開始接觸實際了是吧。但是那個車也就是運動,嘩 ,熱一陣完了,理都沒有人理。
在程正的畫稿中,我們發現了很多造型各異的汽車草圖,許多草圖上都寫著mp兩個字母,意思是永遠不會生産。在那個年代,在中國在一汽,程正除了製造紅旗車,他不會有機會實現其他的設計夢想,即便這樣,就在轎車飛速發展的十年間,他甚至連設計轎車的資格也沒有了。
這段時間已是轎車工業第二次起飛,並獲得空前發展的一代。從1913年,美國福特公司在底特律安裝了第一條流水線以後,轎車的成本大幅度降低,其他國家紛紛效倣,轎車開始走進家庭。第二次世界大戰截斷了這一進程,戰後各種新材料和技術手段的運動,轎車的種類和數量大大增加了,德國的甲殼蟲,美國的福特和日本的豐田,成為深受普通家庭喜愛的轎車。上個世界80年代中一項統計中表明,當時的美國每平均一點四人就有一輛轎車,日本的這個數字是二點八人,西德是二點三人,在中國,當時還沒有結束轎車配給制的階段,嚴格地説並不具備商品的概念。
程正:紅旗呢,需要量太少,技術要求太高,不能用大量生産方式來生産,只能一點一點來搞,經濟上是非常划不來的,都賠錢,所以這個車子水平是高的,整個製造水平汽車工業是上不來的。
和過去絕大多數設計任務一樣,一陣旋風過去而無聲無息了,即不是任何一人的責任,也非全體人員的過失,紀念那麼多人的勞動成果,ca770d。70年代末,程正回到了設計科。不久,廠裏要求他負責設計770三排坐的換代車型,這個車型的設計前後四年,做出了四輛樣車,但最後的結果確是不了了之,這也是程正參與設計的最後一輛老紅旗車。
程正:這我從最早的這個車,你看這是我們那年做的第一輛車,這輛車的型號跟770不一樣,你看頭全變了。這是1987年,到1989年我從雜誌上突然發現了一個英國車Rose Royce,它的頭偶合跟我用了完全一樣的手法設計的,它車比我晚出了兩年,我的車出來變成廢紙了,它車出來變成商品了,後來走在街上是它的車而不是我的車,這點我非常難受。但是我看了雜誌,我把它複印下來貼在這兒,你看這個車頭的安排跟我幾乎是百分之八十到九十的相近,這是一個方頭,這是大燈,底下是轉向燈,它這也是一個方頭,大燈和轉向燈,完全一樣的安排,一個巧合。當然我不説他抄我的,這也太狂妄了,只能説我們倆走到一塊兒碰上頭了。
80年代初進口車大量涌入中國,1981年國務院發出節油節電指令,紅旗車因油耗較高,停止生産,第一代紅旗車的製造歷史宣告結束。
我國實行改革開放政策十年之後,也就是1988年,長春汽車開始和德國奧迪汽車公司合作,生産奧迪100型轎車。隨著合資奧迪國産化率的提高,長春一汽開始摘掉了奧迪的四個環,生産第二代紅旗轎車,只是第二代紅旗轎車上少了老紅旗車的韻味。程正退休之後,又被返聘回了廠裏,繼續在設計處工作,業餘時間他還是畫著各種各樣的紅旗車的造型,只是他心裏明白,他的這些畫兒永遠也不會有變成車的那一天了。(CCTV-10《人物》供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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