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銅器“誕生記”
央視國際 2004年08月30日 16:48
潘家園是北京最有名的古玩舊貨市場,這裡的一天從晨光微露時就開始的,這時候的市場叫做“鬼市”,要想淘到好貨,鬼市是一定要光顧的。市場裏的貨品五花八門,從新疆的玉石到前朝的弓弩,再稀奇的物件,都能在這裡找到。偶爾還能看到店主神神秘秘地從櫃台下邊掏出一兩件青銅物件以相對便宜的價格來招攬買主。這麼低的價格,這麼好的東西,怎麼看都是買家佔了便宜,難道天上真的會掉餡餅嗎?
事實上,國家的有關部門早已規定,這種市場是禁止出售文物,尤其是青銅器這樣的珍貴文物。如果私人收藏者要出售,首先要到各個博物館或者文物商店對器皿進行估價,然後在文物商店出售,但實際上由於對於購買和出售青銅器的規定非常嚴格,即使是文物商店,也很少有商周青銅器出售。
而在私人的店舖中,不可能有真品商周青銅器出售,我們看到的都是仿製品,那麼這些仿製品是從哪兒來的,又是怎樣來的呢?在河北唐縣,在這個偏僻的村莊,仍沿用著兩千年前的古老而神秘工藝——失蠟法,經過一道道複雜的工序,經過工匠的巧手雕琢和蠟汁、銅汁的雙重澆灌,兩千年前的青銅器即將獲得重生。
孟憲忠師傅是民國時期北京青銅器偽造名店“萬隆和”古銅局的第四代弟子,他正在著手準備倣造長信宮燈,或許從中我們可以管中窺豹,一探青銅器仿製品的端倪。
長信宮燈,河南中山靖王墓出土,國家一級文物,製作于西漢時期,通體鎦金,因為擺放在竇太后居住的長信宮,所以叫長信宮燈。
孟師傅首先會製作出宮燈的石膏模型,模型上的紋路必須和原物分毫不差,當石膏模型完成後,孟師傅將帶著它前往河北唐縣的工廠進行澆鑄,澆鑄直接關係到成品優劣,青銅器製作的成敗在此一舉。
雖然過目不忘是每個倣造工匠必須掌握的技巧,但這也增加了後人分辨青銅器真偽的難度,製作精良的青銅器仿製品常常會使行家走眼,上當受騙。
20世紀初的中國正值清末民初的亂世,幾乎所有行業都萎靡不振,但古玩業卻例外,非但沒有破敗,反而呈現出一種病態的興盛。
一方面,金石學在清朝後期開始復興,需要大量實物進行研究,更重要的原因是世紀初河南安陽殷墟的發掘,大量精美文物出土,外國人紛紛來到中國尋找藏品。
北京理所當然成了當時古玩業的中心,琉璃廠這條古老的街道曾經遍佈商號,其中有一位姓孫的老闆是當時數一數二的人物,鑒賞過的文物不計其數,而他一手經營起來的古玩店,也是舊北京有名的舖子。但突然有這麼一天,孫掌櫃悄悄掩上店門,離開了這條老街,然後就再也沒有回來。這段往事被淹沒在了琉璃廠浩如煙海的歷史當中,但是人們始終不解,古玩店為何關張呢?還要從一件青銅虎頭儀説起。
孫掌櫃曾經花一萬現大洋購買了一件青銅虎頭儀,當時一袋上好白麵只需要2個大洋,一萬大洋不是一個小數目。當他把買回來的青銅器碰在手上細細觀看時,臉色大變,因為見多識廣的孫掌櫃看出來這是一件假器,這致命的一擊使得他負債破産,回到河北薊縣的老家鬱鬱而終。
琉璃廠的老行家都會有打眼的時候,可見有些青銅器仿製品製作何等逼真,而那些真正商周時期青銅器精品的價格往往高得超乎大多數人的想象。
儘管青銅器鑄造從夏朝就開始了,但工藝仍沒有大的改變,在位於河北唐縣的青銅器鑄造廠,孟師傅將在這裡完成長信宮燈的澆鑄。
工人將燒熱的蠟倒入石膏模型中,不停翻轉,商朝製作青銅器也採用同樣方法,只不過用泥模塑造,用天然蜂蠟製作蠟模罷了。最後當蠟汁冷卻到一定厚度時,將剩餘蠟水倒出,蠟模就做好了。這是個需要經驗的工作,模子的厚度全在對時間的把握。工人都是附近村子的農民,也是技術高超的工匠,而經過他們雙手製作出來的模子將在接下來的時間內承受烈火給予它們的巨大考驗。
迄今發現最早的青銅器雛形出現于夏朝,作為禮器使用滅跡于秦漢。所謂“常禮于器”,青銅器是王權等級的體現。古時候出土一件青銅器往往是了不得的大事,是國家祥瑞的徵兆。從商代開始,青銅器上出現了一種獨特的文字,叫做“金文”或“鐘鼎文”,對於這些文字的解讀可以幫助我們認清有文字記載以前的中國歷史。
舊時的王朝雖已泯滅,但神秘的器皿仍記載著一段段不為人知的過去,人們試圖通過對於它的解讀來了解久遠的中國歷史,於是這些或小巧或宏大的青銅器就成為眾多收藏家競相追逐購買的收藏精品。
經過大約1小時的制模,兩個長信宮燈的蠟形被送到了修復車間,在微弱的燈光下,婦女們用手中的工具飛快地在燃燒的蠟燭上蘸上蠟油,趁熱對蠟形缺損的地方進行修補和雕琢,經過修補的蠟形將被送去滾沙,工人們在蠟形上仔細地滾上一層石英沙,以便形成堅硬的外殼,然後浸入氨水,通常這道工序大概要反復8次左右,以足夠的厚度來適應接下來一整夜的烘烤。
經過整個下午的準備,長信宮燈的模型將要被放進窯裏烘烤了,這就如同原石一般,要經過切割,才能呈現鑽石的耀眼光芒。而每一次烘烤都如同冒險,最後能否成功呢,誰也沒有十成把握。
正因為制模和烘烤的困難,在兩千年前,青銅器的誕生並不是容易的事情,每一個模子只能製作一件物品,所以夏商周銅器都只有一件存世,而正因為數量稀少,青銅器真品往往價值連城,而其中刻有銘文的青銅器更為昂貴,於是古董商為了牟取暴利,常常在假器或者舊器上進行昝刻,仿製商周銘文。但也正是因為這些金文,使偽器在行家面前無所遁形。
1990年,故宮博物院研究員杜乃松來到香港中文大學,在這裡,這位中國青銅器研究鑒定的資深專家,將應邀一睹一件稀世珍寶的廬山真面目。
青銅盤最初是作為洗手的器具,後來發展成青銅禮器中的一種,人們有時會將文字刻在盤子中央,散氏盤就是一件製作于西周時期的著名青銅器,共刻有銘文三百五十七字,是件稀世珍寶,但很多這樣的真品卻失散了,兮甲盤就是其中一件,據説兮甲盤製作于西周晚期,共有銘文133字,記載著周宣王大將兮甲與北方民族獫狁發生戰爭的情形。字體優美,只可惜自民國收藏家陳介棋後,這件盤子就遺失了,只有拓本存世。
現在在日本書道博物館,也保存有一件叫做兮甲盤的青銅盤,但是經過考證,這件盤子和陳介祺先生保存過的那件兮甲盤是兩回事,現存日本書道博物館的青銅盤也是偽做的。
青銅器作假古已有之,最早的歷史可以追溯到春秋戰國時期。宋朝時,仿製青銅器的作坊就已經非常有規模了,兮甲盤作為一件非常著名的青銅器,被倣造的可能性很大。
從質地和紋路看,香港中文大學保存的這件盤子是周代的青銅盤沒錯,上邊的銘文的內容也和拓片上分毫不差,難道這就是那件自民國就不知蹤跡的兮甲盤嗎?時間一點點過去,杜乃松終於發現了銘文洩露出來的信息。
在銘文的一個不顯眼的角落,杜乃松發現,其中有一個甲字,刻得非常模糊,沒有拓本上的清晰。見多識廣的杜乃松研究員立刻意識到,這是一個利用腐蝕法在青銅器上刻字的典型作偽案例。
腐蝕法就是將銘文用一定的方法先寫在金屬器具表面,然後利用二氯化鐵或者硝酸這樣的強酸液體,對字進行腐蝕,這樣就不會留下刻鑿的痕跡,但是這種技術並不容易掌握,如果強酸在字上邊澆得太多,那麼腐蝕過度,字就不成字了。
除了強酸腐蝕以外,工匠們更多時用一種小巧的平頭昝在銅器表面進行昝刻,儘管技藝高超,但難免有疏漏的地方,容易走刀甭茬,留下痕跡。説起來很容易,但是讓平常人辨別這些字體並不容易,因為這需要深厚的古文字學功底,和豐富的文物鑒定經驗,但無疑銘文的辨別是青銅器鑒定非常重要的一部分。
在攝氏1100度的高溫下,銅已化作翻滾著黃色烈焰的銅水,經過連續一夜十四個小時烘烤的石英模子堅硬無比,中心包裹著的蠟已經融化流出,等待銅水注入。
古時候用來鑄造青銅器的是一種銅與錫的合金,也叫紅銅,每個地區銅礦開採冶煉出來的紅銅成分也並不相同,想要依靠銅合金的成分比例來辨別青銅器的時代和産地,準確率並不高。對於那些沒有銘文的銅器,人們就需要用其他方法鑒別。
現在用來鑄造青銅器仿製品的大多是黃銅,工人們用長柄勺子舀出銅水向模子裏澆灌,冷卻之後,打破模子,青銅器毛坯就這樣呈現在我們眼前。
如果將文物比喻為鑽石,那麼北京故宮博物院無疑是世界上頂級的珠寶店之一,這裡收藏著為數眾多的藝術精品,無論字畫或者是器具每一件都是一顆奪目美鑽。但誰能想到,在這堂堂紫禁城中,居然也有魚目混珠的贗品。
民國初年的北京,一個中年男人行色匆匆行走在崎嶇不平的小路上,他穿過一間小木屋,謹慎地將隨身攜帶包裹中的一件物品埋進屋後院子的土坑中。但這時的他並未料到,這件被他埋入泥土的東西後來竟和故宮有了不解之緣。
新中國成立後,許多文物被無償捐獻給國家,其中就包括一件父乙鼎,它在五十年代被送到了故宮,在當時看是一件不可多得的商代禮器。
八十年代在對文物進行整理的時候,專家發現,這件父乙鼎整體銹色發暗,而且沒有層次感覺,後來經過走訪當時還健在的王德山先生,確定這是他做的一件倣品。
民國時候北京倣造青銅器最有名的舖子叫做萬隆合古銅局,孟師傅就是它的傳人,那位手藝高超的工匠王德山也出自它的門下,就是他把倣造的鼎埋入地下三年,後來傳進故宮的。之所以能騙過行家的眼睛,無疑要歸功於逼真的銅銹了。
像銘文一樣,銅銹也顯示了銅器悠久的歷史,但同時也成為鑒賞家辨別真偽的手段。在被埋入地下的歲月中,青銅器和空氣中的氯氣、二氧化氮發生反應,銅銹就是它們的氧化物,雖然看起來色彩斑斕,這也是一種有毒的物質。後世仿製青銅器的工匠們需要在銅器表面做出銹色,而一件仿製銅銹逼真的器具,常常能在短時間內騙過行家的眼睛,達到以假亂真的目的。
在青銅器鑒定過程中,有一種技術,就是觀察銅器上銹蝕的質地。如果是真的幾千年前製作的銅器,那麼它上邊的銹蝕都是非常牢固和堅硬的,自然生成,不容易摳下來,而且外表也很光潤,但如果是假器,那麼它的表面上是一層假銹,也是軟銹,用手一摳就下來了。
工匠們調和漆皮,酒精和顏料在銅器表面進行塗抹,這種方法形成的銹色顏色逼真,層次分明,和真銹非常類似,但不牢固,會慢慢剝落。還有一種辦法是將假銅器用酸腐蝕,深埋地底若干年,這種銹通常比較生硬,沒有層次感。那件混進故宮的歸附一鼎,兩種方法兼而有之,並且又是由當時最頂尖的工匠製作,所以能夠逍遙自在地住在故宮那麼多年。
當長信宮燈打磨好了之後,孟憲忠師傅首先將用傳統方法為它鎦金,用汞將黃金化為金泥,用刷子將銀白色金泥在銅器表面塗抹均勻,經過烘烤,黃金本色顯露無遺。然後進行最後做舊的工藝,只需要用一種特殊配方的塗料塗抹在青銅器表面,作舊的工作就完成了,剩下的便只是等待。
五天后,長信宮燈鎦金的表面已經長出了斑駁的銅銹,與真品相比,形態幾乎一樣,一件精湛的青銅仿製藝術品就此誕生。
兩千多年過去了,商周的貴族怎麼也不會想到,代表王權的青銅器已經成為古玩市場中隨處可見的尋常物件了。儘管如此,我們仍對這種優美而神秘的禮器著迷。但面對這些美麗的器皿和商販的巧舌如簧,應隨時保持清醒,畢竟,餡餅不會從天而降。(作者:陳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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