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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編導手記

家園

央視國際 2003年06月10日 11:23

  作者 焦建成

  新世紀的第一個夏天,我們《走進西部》攝製組來到寧夏回族自治區南部的彭陽縣。這是一個國家級貧困縣。山多地少,乾涸荒禿。山雖然窮困,但這裡卻有些精神崇高的普通農民。在劉垣鄉何溝村一個幾乎無法去到的大山裏,我們認識了一位名叫李志遠的殘疾人。

  1980年,他在幫朋友蓋窯洞時,窯洞塌方把雙腿砸斷。在以後的幾年中,他就靠一個小半導體收音機度日。然而,就是這個小小的半導體收音機,讓他知道了很多大山以外的事情。尤其是黨中央關於退耕還林,保護環境的決定,使這個世代生活在貧困山區的農民大受啟發。多少次,他望著窯洞前的荒山默默落淚。有一天,他自己爬出窯洞,在自家的門前種下了一棵樹。樹活了,他樂了。他活了這麼多年,第一次那樣開心。從那以後,他種樹的決心便一發而不可收。一股勁把窯洞前的坡上全種上了樹。幾年後,他已經在他家前的老爺山上種了二百多畝樹。他最初是用雙手撐著往山上挪,或讓朋友用自行車馱到山上去幹活。挖樹坑時,坐在地上,挖好一個坑再撐著挪到另一個地方……就這樣,每天早起晚歸,一幹就是十幾年。由於每天這樣滿山爬著幹活,幾年之後,他居然能扔掉拐杖站起來了。

  沿著垣上的小山道,我們到了李志遠家的窯洞前。鄰居告訴我們,李志遠去借糧了。站在李志遠家的窯洞前,我們的心被震撼了。這位把一座山都變成綠色的殘疾人,卻住著一個沒有任何傢具的破窯洞裏。坑上連一個像樣的褥子都沒有,他母親臥在床上忍受著病痛的折磨,只有那個小半導體醒目地挂在窯洞的墻上… …

  老爺山又叫米寺嶺,屬六盤山系的一個小支系。從米寺嶺往南二百多公里,就到了甘肅省平涼縣的崆峒嶺。崆峒嶺是我國道教聖地。當地人説,在明朝時,這一帶的道家之地屬米寺嶺,那時候的米寺嶺山大林密,香火甚旺。後來有道士來告,説南部崆峒嶺上吉祥之氣盪漾,道人們紛紛南遷崆峒嶺,成為今天知名天下的道家聖地。米寺嶺荒棄了多少年人們不太清楚,但至今,米寺嶺的山頂上還有一個小寺廟。生活在這裡的人不停地在廟裏燒香磕頭,甚至把好不容易掙得的一點錢也全捐在給了廟裏的神仙,但山依然荒禿;人依然窮困,這種日子不知延續了多少代人,只到李志遠拄著柺棍從窯洞裏走出來,在山上挖了第一棵樹坑為止。

  當李志遠從那片綠色的山背後出現時,我們不敢相信,眼前這一大片綠色林帶居然就是這位個頭瘦小的殘疾人種上的。當我問起他種樹的原因時,他説:“這裡都是荒山、禿山,老人總説靠天吃飯,有一天把山靠倒了怎麼辦。”理由很簡單,卻與千百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中國式傳統生存理念如此相悖。而我們眼前的另一個現實,卻是他家的這個破窯洞,兩個殘疾人艱難生活的景況。這卻是中華人民共和國土地上的一個真實。我國西部地區還有多少這樣的地方,我們不得而知,但僅李志遠一家已經讓我們震驚了。這些人精神上的高尚叫人尊敬,但他們一貧如洗的生活卻叫人心裏一陣酸楚。

  寧夏回族自治區政府為了保護南部地區的“次生林”,用動員村民搬遷的方式,封山育林。為落實這個保護生態,造福子孫的巨大工程,將有很多世代居住在寧夏南部山區的各族群眾從這裡搬出去。得知這個消息後,我們來到了彭陽縣挂馬溝莊。在這個大山的溝裏,住著五、六十戶回族村民,他們已經在這裡居住了好幾代人。從路上可以看到兩邊山上原來的土地已經種上了新的樹苗,有些土地耕過後卻沒有再播種。我們隨便到了一個村民家裏。主人熱情的邀請我們到家裏喝茶。説起搬遷,主人沉默片刻,眼中流露出難捨的神情。他對我們説:“住慣的老地方,誰也不想搬走,老人都埋在這個山上,誰能忍心走啊。可作為中國的老百姓,讓搬走是國家的大事,哪能不搬呢。”話語簡單但卻真實。據我們了解,當地政府為了保證搬遷村民的生活,本著不僅搬家,還要搬好家的原則,出資在黃河灌區的川區為村民們建立新家,併發給村民搬遷費。目前已經有好幾家搬出了大山,其他的村民也在等待政府的通知,希望儘快搬到新村。

  離開挂馬莊的這位村民家,向山上看去,秋色的山林薄霧繚繞,又一代“次生林”已經覆蓋了大片山。在這個村子裏以及全國更多的地方,人們用自己樸實的真誠保護著自己的土地。我們曾走訪過的西部地區,有很多像李志遠一樣的普通農民,他們都以不同的形式建設著家園。包括挂馬溝莊這些回族同胞,他們敬重土地,保護土地的方式是搬出世代生活的故鄉,也許作為一個普通人,這種付出太殘酷,可這種搬離不就是他們對土地最大的敬奉嗎?

  在我們結束了在寧夏的拍攝即將離開時,我想起一句話來:“天下黃河富寧夏。”這句話在中國的黃河流域流傳了很久而實際效應也確實如此。黃河自古澆灌著它身邊的土地,也供養著黃河兩邊的人們。然而,黃河千年流淌,人類世代繁衍,黃河需要供養的人越來越多,黃河需要澆灌的土地也越來越多,可黃河能富得了那麼多地方和人嗎?而當人類更多的需要黃河,而黃河的精血已經被吸幹時,黃河還能富我們嗎?這是多麼讓人心悸的事情。請想一想,中國要是沒有了黃河,將是怎樣的一種情況。中國可以沒有很多東西,可怎麼能沒有黃河呢?

  我們太慶倖自己身邊有這樣一條河了,我們太少回報這條河對我們的恩賜了。我們太少思考一下,如果沒有這條河那將是怎樣的一番境況了。當然,面對這種提問,任何一個人都會説,那就同沒有母親便沒有我們人類一樣的簡單。可黃河疲倦了。我們的母親河——黃河的源頭已經出現了幾公里的斷流。由於水土流失,在黃河中下游地區,河水卷著萬頃黃沙沉重的艱難流淌。

  我們《走進西部》攝製組在新疆的塔克拉瑪幹沙漠拍攝中,曾尋找過沙漠中的古河道,那是一次讓人揪心的經歷。三十三萬多平方公里的沙漠中,曾經有過數不清的河流。然而,今天,一道道幹河床裸露在沙漠中。只有當你看到零星長著的胡楊樹,方知這裡曾經河流水清澈,綠樹成蔭。胡楊樹經過千百年的滄桑,如今依然根植沙漠,吸吮著不多的水分。嫩綠的葉子在荒漠中表現著自己非凡的生命力千年不倒。這不僅是一個少有的自然景觀,還是不多有的文化遺存。

  由於上遊的土地開墾和引水灌溉,加上沙漠地區生態情況的急劇惡化,如今塔裏木河已經開始斷流。當河水消失,那些與水相伴的綠洲和綠洲中的文化以及千年胡楊都將隨之消失。

  在塔克拉瑪幹的沙漠公路邊上,我採訪了一位正在背幹柴的維吾爾族老鄉。碗口粗,近兩米長的胡楊樹,在路邊整齊的排了十幾米長。這只是一個人一天的勞動。我心裏一陣發緊。跟他交談中得知,沙漠地區的群眾,由於生活所需,多少年來,都是靠砍伐沙漠中的樹木維持生計的。如今,即使能看見一片胡楊林,也是稀疏殘缺,即無法固沙,也沒有景觀可言。我問這位伐木者,這沙漠會移動嗎?他説會。小時候他家附近就沒有沙,這些年越來越多了。我説,北面就是天山,天山的北面就是新疆的首府烏魯木齊市,沙子能翻山嗎?他肯定地説,能,沙子可以翻過那個大山的……

  千百年來,先輩們把從地球上掙得的錢財包括地契一起傳給後人的同時,把開發剝削土地的習慣也遺傳給了後人。愛是有代價的,人類太愛自己,從土地索取太多去為自己,因而給土地留下的是斑痕纍纍的創傷。那是一種怎樣的索取和掠奪啊。我們可以把視點放得遠一點。我國漢唐是一個經濟和國力的鼎盛期,它的輝煌表現在以黃河流域擴大耕地面積以發展生産。脆弱的環境系統,承受著密集的人口和過度的開發。土地沙化,水源乾涸。環境的惡化是由自然界的漸變加上人類活動頻繁而加劇的,所有強盛朝代概莫例外。我們必須清楚地知道,地球上的任何一次文明的記錄,都是以犧牲環境為代價的。

  薩哈拉沙漠炎熱的夏季,一切都顯得孱弱而缺少生命力。埃塞俄比亞四百多萬人忍受著乾渴;古老的埃及將歷史文明失落在荒漠中,而留給後人的是滿目瘡痍的荒涼;諾亞方舟擱淺在荒涼的山穹上;那輝煌的鼎盛在戰爭中消遁,在開發中埋沒。而人類為生存開始的遷徙古來有之:前人砍光了村莊前的樹木,掏幹了水塘的水。災難來了,帶著瘟疫。家園消失,老人和孩子的眼中閃著恐懼的神情,人們再也等不到那濕地的季風,背起沉重的故鄉遠行,飛揚的沙塵漸漸掩埋了這些遷徙者的足跡。這,就是人類故鄉里發生過和還在發生著的故事。

  早在一百多年前,恩格斯就向我們發出警告:“我們不要過分陶醉於我們人類對自然界的勝利,對於每一次這樣的勝利,自然界都報復了我們。”遺憾的是,人們並沒有對這位偉人的忠告有所感悟。被現代科學武裝起來的現代人類,一反過去的渺小,儼然已是地球的主人了,最初嘗試了對自然的統治之後,伴著高科技發展,這種改造客觀世界的慾望越來越強,人類變得貪婪而可憎。然而,無數令人驚怵的事實確不斷地提醒人類注意:地球兩極的冰川開始消溶,氣候轉暖,到目前為止,世界上近百分之四十的河流即將乾涸……

  約旦一位環境保護學家拉赫曼不久前發出警告,位於約旦邊境的死海在2050年將真的成為“死海”,因為它的水面每年下降一米,速度驚人。拉赫曼説,由於約旦和以色列用水量增大,流入這個著名鹹水湖的淡水減少,再加上旅遊業的發展,淡水需求量更大,導致百分之九十的約旦境內原本流入死海的淡水分流,從而使死海水面連續下降。在四十年前,死海還擴延到約旦河谷80公里,而現在只有50公里。目前死海中的鹽分比海洋中高出9倍。死海是聯合國文化遺産,如果它變成名副其實的“死海”,那將是人類文明的一大損失。

  千古人寰,土地為本。面對人類所處的困境,明智的選擇就是改變我們自己。

  1992年6月,在巴西裏約熱內盧召開的聯合國環境與發展大會,通過了《21世紀議程》議案,提出了一個可持續發展的人類發展目標。確定了可持續發展就是既滿足當代人的需要,又不對後代人滿足其需要的能力構成危險的發展這樣一個崇高的認識理念和總目標。

  人類千百年來所犯下的錯誤,真要由以後多少代人懺悔的勞動來改變嗎?回答應該是肯定的。人類只有認真的檢討自己的錯誤,擺正對環境的態度,我們所期望的可持續發展的未來才有可能成為現實。如果有一天,我們不再依賴著母親河帶來富裕,而是真正認識到土地的重要並去仔細地保護,才能無愧於今天,無愧於未來。我們的家園才能更加美好。

  (2001年6月寧夏)

(編輯:費溢群來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