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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老百姓的雙手捧紅了我

------記老藝術家郭頌做客《藝術人生》

央視國際 2004年12月28日 15:43

  從五十年代新中國成立之初倡導全民公社,鼓足幹勁大抓生産建設伊始,一直到七十年代末包産到戶,改變體制鼓勵自主經營,這轟轟烈烈的二十多年間,人們在被稱為是“洋戲匣子”的無線電收音機裏結識了他,聽著他那輕快詼諧的北方小調,體會著一種愉悅精神的快慰,讓自己在揮汗如雨的艱苦生活裏,得到一份難得的歡暢。


  他就是郭頌,一個一生立志做老百姓的貼心人的老民歌藝術家,從東北那冰天雪地裏走來的他,以一生火辣而熾熱的激情,把那塊肥沃的黑土地捂得滾燙,不僅讓自己的聲名傳遍了祖國大地,還將那以《新貨郎》、《烏蘇裏船歌》等佳作為代表黑土地民歌藝術成功地引領向了一個前所未有的巔峰。

  郭頌最紅的時代是在文革前,但影響力卻一直延續到了改革開放以後的八十年代初,現在的郭頌對那段人生經歷有著深厚的感觸,而與那個時代息息相關的人們,又何嘗不是如此。

  在給《藝術人生》欄目郵遞來的信箋,與電話那端的無數噓寒問暖聲中,我們真正體會到了一個時代的火熱,所延續給人們的那種如親人般的真情實誼,也許,這是當前社會慣有的“流行”二字所無法詮釋的,那種心靈上的烙印是前輩們的歌聲與汗水所共同締造,付出的代價往往都是血淚,而留下來的,往往也都是一塊撫不平的疤。

  74歲的郭頌,走上《藝術人生》的舞臺,用淚水和歌聲,祭奠著那個青春而沉重的年代,他向所有記得他的人深鞠一躬,抱拳釋誼,把這74載的風霜雪雨、百轉千回,娓娓地向你一一表白,讓你見識到一個被無數次挫折打倒後又勇於站起身來挺立潮頭的強者,見識到一個人到暮年仍舊癡心不改,立志要把隨後的人生精彩唱完的性情中人——郭頌。

  戰亂裏走來

  1931年918事變期間,郭頌生於瀋陽大北門外,母親臨産的那些日子正好趕上了日本鬼子連夜偷襲北大營,滿地炮彈橫飛,用郭頌老母親的話來講,就是北大營的大炮,硬生生地把郭頌給轟到了這個世上。後來有人開玩笑説,郭頌後來對聲音那麼敏感,對音樂那麼癡迷,是不是也跟出生時聽慣了日本鬼子的大炮有關,郭頌聽了卻一笑而過,並不作答。

  郭頌的父母都是貧苦的農民出身,家境比較貧寒,父親早年只以賣豆腐維持生計,後來更是因躲避戰亂而輾轉到了錦西,生活可謂是舉步維艱。雖然生活寒微,但是父親卻有著吹蕭的一門愛好,而他的哥哥,也更是喜歡唱幾口戲曲段子,原來關於他的音樂啟蒙,本是受了點家庭淵源的熏陶,而並不是與生俱來,跟那日本鬼子的炮彈,則更是扯不上邊兒了。

  郭頌在讀小學的時候,曾得益於一個老師的指點,這個老師叫常之路,他上課的時候,就經常會把一些音樂方面的專業知識教授給大家,讓大家練習,而對此特別感興趣的郭頌,則更是受益匪淺,打下了一個很良好的音樂基礎。


  此期間音樂成績突出的郭頌,文化課反而是稀鬆得很,尤其是以數學一項最甚,還曾因為整天醉心於樂譜知識,而在數學課堂上鬧出大笑話。那是在某一堂數學課上,老師讓他回答一道簡單的算術題,結果他硬是把3+4=7這樣的題,給讀成了“咪加發等於西……”結果惹得大傢伙哄堂大笑,老師則更是哭笑不得。

  這樣的例子似乎有很多,以至於郭頌自己都搞不懂這樣的習慣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養成的。往往在讀樂譜多來咪發臊拉西的時候,他的反應能力就高得驚人,而一到去讀數字1234567的時候,他就暈了腦袋鬧出笑話。

  郭頌是在位於黑龍江省的鶴崗地區讀的中學,那時候他並沒有想到自己有天會以唱歌作為職業,而著實是想當個工程師,小的時候,父親就督促他努力學習,千萬別學自己幹做豆腐這一行,所以他的腦袋裏就埋下個意念要當工程師,結果到了鶴崗了之後,就越來越發覺自己沒有半點數學天分,只有在學校裏搞一些文藝活動的時候,才有用武之地。唱歌、賽歌、教歌、拉歌,他以一己之力把學校文藝團體搞得是生龍活虎,所以校長硬是看中了他,把他安排到了鶴崗高級附屬學校當了三年音樂老師。

  改名郭頌

  郭頌原本的名字叫郭增發,很通俗的一個名字,有著祈望增産發財的吉祥寓意,而他的兩位哥哥則叫郭增慶與郭增友,郭頌這個名字,是後來在他進入到文藝隊伍成為了一名歌手之前,而放棄掉了原本的名字後取的,這裡面也有一段淵源,牽係進了他的一位好友叫洪鈞。

  洪鈞是黑龍江省佳木斯文工團裏調轉出來的,那時候的佳木斯叫合江,洪鈞當年是從延安來支援東北文藝建設的老革命,一直都在合江文工團工作,他能歌善舞,學識淵博,後來被安排在鶴崗附屬中學裏擔任語文教員,不光視郭頌為知己,還幫助郭頌寫了不少膾炙人口的東北民歌。

  1952年,那時候洪鈞鼓勵郭頌在業餘時間搞合唱,還親自給他擔任指揮,後來在搞一個大合唱的時候,洪鈞叫他唱《黃河頌》,後來洪鈞就堅持主張給他改個名,説以後就別再叫郭增發了,乾脆就叫郭頌,所以以前的郭增發就搖身一變為了郭頌。

  因為洪鈞以前曾經在合江文藝文工團工作,所以就努力通過自己的關係,把已經成熟起來的郭頌推薦到自己的老同事那裏,那時候李傑夫搞了一個歌劇叫做《星星之火》,其中有一首歌曲就是後來被廣為傳唱的《革命人永遠是年輕》,也就是歌劇裏男主人公教女生唱的那一段歌曲,洪鈞特別希望郭頌能夠通過這個機會,去親自觀摩一下學習學習,所以就親自寫了一封信把郭頌推薦到了哈爾濱,讓他去爭取機會。

  正是在那時候,郭頌結識了整臺歌劇的指揮蘇陽與劉朱,與黑龍江文藝隊的歌舞隊隊長鄭世春,他們後來曾到鶴崗去演出,聽到了郭頌的歌,欣賞得不得了,感覺他身上的才華實在不能被埋沒在這邊遠的煤鄉里,所以後來就千方百計地要把要郭頌調到省裏,鶴崗附屬中學的董世為校長一開始還不想放人,後來經過談判,就從哈爾濱再專門給派去了一位音樂教員,硬是把郭頌換到了哈爾濱,就這樣,郭頌才開始了自己的專業歌手之路。

  大紅人


  沒有接受過正規音樂教育的郭頌在同事洪鈞老師的引薦下,在1953年調入黑龍江省文工團(當時叫“松江省魯藝文工團”)。當時正是“土洋之爭”盛行的時候,團裏很多人都願意學習小提琴、美聲唱法,審美取向趨向於“高雅”。郭頌被看作只會唱小調的演員,被人看不起,認為唱民歌小調的低級下流。他那時候雖然舉步維艱,卻意志堅定地將自己的路子走了下來,用他自己的話説,就是那個時候是“傻小子睡熱炕—全憑火力壯”,全憑藉一股子拼勁。

  他也跟一位俄僑學習美聲唱法。但是在演出中他發現《藍藍的天上白雲飄》、《歌唱二郎山》這一類歌曲在基層演唱時沒有什麼反響,相反《丟戒指》、《王二姐思夫》這一類歌曲在基層演出的時候大受歡迎,於是他在演唱歌曲和創作歌曲的時候認定:歌裏要有故事、有人物,有表演。這幾個要素成為他在文革以前紅極一時的不二法寶。

  53年這一年正趕上東三省音樂舞蹈匯演,他演唱的《丟戒指》等東北民歌受到馬可、李劫夫等老一代音樂前輩的肯定。他們要郭頌堅持把東北民歌唱下去,這時他在文工團乃至東北文藝界的地位得到了初步認可並且有了強大的群眾基礎,那個時候,郭頌儼然已經通過無線電收音機的傳播形式,成為了新崛起的民間大紅人。

  在1956年第一屆全國音樂周上,郭頌靠東北民歌《丟戒指》而轟動整個音樂周,在後臺他第一次結識了仰慕已久的王昆,王昆對他説:“你的歌很有特色,有這麼強烈的民眾反響,真是不簡單,以後你一定要走這條路……”這個事件成為他的一個新的起點。從此以後郭頌的歌唱道路上總能看到王昆的影子,正是在王昆的推薦下,才有了隨後郭頌在各種舞臺上頻繁展示的機會。用郭頌自己的話説“這是我的貴人”。

  也就是在這次的音樂周上,由於表現突出,郭頌與其他的一些專業演員被邀請到中南海懷仁堂為中央首長演唱,這個來自黑土地豆腐作坊的孩子得到了國家級的肯定,他的事業從此走上巔峰,但是,誰曾想到,他的厄運,也隨之而來。這一年,郭頌26歲。

  患難真情

  在特殊的年代,郭頌被下放到了農村改造,生産隊的老百姓們一邊把一直喜愛的老郭接到家裏款待,一邊給一家上下安排好了生活所需。 可以説農民朋友們的信任與熱情,讓深遭迫害的老郭受寵若驚,更讓他堅定了自己紮根在農村為社員們唱歌的基本信念。在田間勞動中,為了答謝大傢伙無微不至的照顧,他總是要破禁唱上幾嗓子,給大家解悶。結果就在這禁令的破除後,意外的收穫也接踵而來,老郭在生産隊入了黨,這在當年可是光榮的大喜事啊。

  在生産隊時,郭頌還能得到社員們的一些保護,不至於受到太多苦,但是一到了五七幹校裏,卻沒有那麼好運了。當時為了突出改造的積極意識,老郭被指派到了五七幹校去深化學習,其實就是到山裏的採石場裏砸石頭、鑿炮眼,是個又苦又累危險系數極高又沒有安全保障的苦差使。

  那時五七幹校有好幾千人,在領導的動員下到疙瘩山採石,一到了那艱苦的荒山地界,戰友們對老郭也特別地關心,因為什麼呢,是因為校部給了一個指令,告訴他們,郭頌要在最危險的地方勞動,要去打炮眼。

  那可是個嚇人的活,一個人站在那裏用扶著鋼釬,錘打一下轉一下,這邊一人用碗大的鐵錘輪圓了膀子往上砸,一下打不準就一定會傷到手,把手給砸爛。那時候郭頌的手經常會被砸到鮮血直流,但是又必須得端正態度繼續上,跟戰友們説:“沒有關係,忠於毛主席,繼續砸……”


  于捷是郭頌在那個時候的搭檔,經常替老郭扶釬子,而老郭也經常是一個不留神就把錘子砸到他的手上,但是于捷卻特別同情他,根本沒有在總結會上打報告。那個時候雖然有這麼多左的壓力,但是很多同志還是對老郭關心的于捷就是這麼一個人,雖然手總是被砸壞,卻從不在會上坑害老郭,要知道,如果事情鬧大,被扣上迫害革命同志的罪名,後果是不堪設想的。

  每天放炮炸石頭時,填炸藥放導火索,以及排除啞炮危險,都要老郭親自上。要知道炸藥的導火索只有兩米,著起來大概有個四五十秒鐘吧這個時間,安放了炸藥點完後就要跑,如果其它的都爆了,但剩下的沒響,那就得老郭上去排除。

  生活,就這樣在危險裏艱辛熬過。

  農村是郭頌的避風港,這裡的人給予他信任,更給予他最需要的人格尊重。身陷囫圇的老郭,把生産隊裏的新朋友們,當成了自己的親人,而生産隊裏的社員們,當然也一樣。 村子裏有個老大娘要病故了,在彌留之際要見老郭一下,要聽到他的歌,老郭聽説後二話沒説,冒著傳染病的危險就去了,老太太得嘗所願,安心地合了眼,而郭頌即時則得悟出了人生的價值與意義,立志要讓老百姓們每天都能聽到自己的歌。

  屯裏的黃大嫂得了肝昏迷,老郭硬是冒著染上傳染病的危險把他送到工人醫院去,到了工人醫院,一看是傳染病,説什麼也不收,郭頌就樓上樓下地奔走,滿足大夫們的要求一遍一遍地給他們唱歌,才把那些人感動。

  人説非親非故,老郭這是不是有毛病,拿自己的生命跟著開玩笑,可老郭堅信,這都是自己身邊的親人,無論如何也要對得起人家每天對自己這份厚愛,即便是陪上了性命,也值得。

  種下遺憾

  周總理要聽郭頌唱歌,所以郭頌得以回到黑龍江省歌舞團,後來平了反,重新安排了家人,可他自己卻怎麼也沒高興得起來,也許,是這麼多年的政治風波把自己搞得怯懦了,也麻木了,但是惟獨真誠的信念沒有變,而那樸實的個性,也一樣。

  一轉眼,這光景已經過去了幾十年,但是卻依然讓人歷歷在目。郭頌不僅又重新站了起來,而且也再沒有被任何突如其來的困難打倒。但是,只有一件事例外,這件事不僅僅讓郭頌一提起來就激動不已,更是流下眼淚,要知道,經歷過無數運動摧殘的他沒有被任何困難折磨得流淚,然而例外的,卻僅只為了一首歌。

  當年與李秀田的合作,讓《新貨郎》、《越走越亮堂》等歌曲紅遍了全中國,而最不可思議的還當數《烏蘇裏船歌》,它經郭頌的創作與演繹,不僅被傳唱了幾十年不衰,還一舉被收錄到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的文化教材當中。


  但是一心想推廣北方民族藝術,打撈赫哲人原始情懷的郭頌,卻被人家給告了。

  1992年到北京以後,他專心從事歌唱事業,但是沒想到唱了一輩子的《烏蘇裏船歌》卻讓他成了被告,赫哲族人説他侵權,擅自把這首歌説成是自己的創作。對此,老郭有説法,但是卻在當今的社會顯得是那麼的蒼白單薄。兒子説他一下老了很多,這是他一生中最搓火的事。最後官司的結果雖然是各打五十大板(著作權歸郭頌和另外兩位合作者,但必須標明是根據赫哲族民歌改編),但是他心還是覺得委屈,他認為幾小節相似的旋律,損害的是他一生的名譽,這在自己的人生中種下了無法彌補的遺憾,自己即想來也有臨終的那一天,一定不會感到安心。

  遺憾,留給這週折輾轉的人生,算是個能夠給予人們以回憶動力的創痕吧!已經走過74個春秋的郭頌老師,必然會在他一生為之傾注的民歌藝術當中,尋找回自己曾經青春激越的那份情懷,來抹平這份突如其來的創傷。

  2004年,雪花催促著寒冬的腳步,帶走了人世間大半的溫情,讓人為之唏噓,但在郭頌那激情不改的黑土地民歌歌聲中,我們還是感受到了一種來自於煤鄉的熾熱力量,把這份被時令強加過來的寒意,抖落得乾乾淨淨。

  但願這不老的歌聲,能夠陪伴我們走過這個難挨的冬天,而身心疲憊的郭頌老師,也能讓自己的那份被保留下來的激情,把自己的藝術人生繼續書寫下去,象那婉轉而跳躍的民歌腔調一樣,雋永而灑脫。 文:宋子文,攝影:劉林江

(編輯:曉宇來源:CCTV.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