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瀾:我為何放棄經營陽光衛視
央視國際 2004年01月12日 18:34
編導:陶琳 出鏡記者:陶琳
播出日期:2004年1月11日23:30 CCTV-12 首播
嘉賓:陽光文化媒體集團有限公司主席 楊瀾
導視:
同期聲:楊瀾退出陽光衛視的經營,坦率承認面臨難題。
嘉賓楊:原先計劃兩條腿走路,其實一直是一條瘸腿在走路的。那麼單靠這一條腿來支撐一個衛星的頻道來説,我們短期看不到一個贏利的前景。
同期聲:面對市場的壓力和公眾的置疑,楊瀾該如何來挽回公眾和自己的信心呢?《新聞夜話》專訪楊瀾。
主持人:有一些人他們會對你來經營一家上市公司這樣的能力表示懷疑,你會怎麼樣給他們信心呢?
嘉賓楊:我也時常地感覺到自己能力的那種不充分和不足夠,包括自己的見識。
導語:
歡迎您收看我們的節目。當您每天打開電視機的時候,有什麼樣的節目會吸引你的注意呢?有一個人認為,應該會有很多的人喜歡看這種歷史題材的紀錄片,於是她創辦了一個這樣的專業頻道陽光衛視,這個人就是我們今天的嘉賓楊瀾。楊瀾在2000年的3月份創辦陽光衛視,8月份正式開播,但是事情並不像她想象的那樣一帆風順。三年來,陽光衛視一直處在虧損的狀態,已經累計虧損超過了兩億元的港幣。2003年的6月份,楊瀾宣佈將陽光衛視百分之七十的股權賣給國內的另一家傳媒集團,標誌着她已經退出了衛星電視的經營。楊瀾為什麼要這麼做?陽光衛視所面臨的問題究竟是什麼?現在時間已經過去六個多月了,但是在媒體上,關於這次轉讓的批評和置疑仍然可以看見,面對這些置疑,楊瀾又會用什麼樣的方式來挽回公眾和自己的信心呢?在今天的節目當中,我們要專訪的就是陽光文化媒體集團有限公司的主席楊瀾。
訪談:
主持人:現在的陽光衛視事實上它已經不再屬於楊瀾了,你們陽光衛視百分之七十的股份已經轉讓給了另一家民營的傳媒機構,那麼這樣的決定是你主動要做出來的選擇嗎?
嘉賓楊:是的,陽光衛視的資産額只佔整個集團資産額的百分之五,營業額只佔百分之二十,但是虧損卻佔了百分之八十以上。
主持人:那麼我們現在客觀的來説,陽光衛視今天這樣的一個狀況,是你們當初預計的,是你們計劃的一部分嗎?
嘉賓楊:當然不是預計的一個部分,我覺得最一開始做的時候,當時一個是基於衛星電視整個處於一種上升的趨勢,但是在接下來的這一、兩年,由於股市和整個科技和網絡的這種低靡的狀態,中國的寬頻和收費電視基本上處於區域性的實驗階段,也就是説原先計劃兩條腿走路,其實一直是一條瘸腿在走路的,那麼單靠這一條腿來支撐一個衛星的頻道來説,我們短期看不到一個贏利的前景。
主持人:這是大方向的問題?
嘉賓楊:我認為是一個大的環境的問題,另外一個方面就是説,媒體的經營比我一開始想象的要複雜得嘉賓:陽光文化媒體集團有限公司主席 楊瀾,它不是一個單純的商業行為,而涉及很多複雜的方面。我在這個方面我得承認,就是在心理上,還有在各個方面,並不是做好了一個充分的準備。但是這裡有一個悖論,就是説如果你對前面遇到的困難做了極其充分的準備,可能根本就不敢開始做這件事情。
主持人:為什麼現在要放棄?因為你曾經説過,一個衛星電視是需要用七到八年的時間來培育,現在僅僅過去了三年的時間,為什麼要放棄呢?
嘉賓楊:我覺得這要看怎麼説了?因為在過去這樣一個衛星電視本身的一個頻道運營的這樣一種商業模型下,就會不斷的把資金吸到一個洞裏去,就是每年、每個月你就看著一千萬、兩千萬(被吸進去)。
主持人:你是説陽光衛視花掉了太多的錢?
嘉賓楊:當然,當然是這樣,我就説最後它只帶來收入百分之二十,虧損就佔了百分之八十,所以它不斷的把資金這樣吸收掉,但是當時我們也曾經有過這樣的想法,要不要把衛視放棄掉?因為我們單純的節目。
主持人:在什麼時候開始有這樣的想法(放棄衛視)?
嘉賓楊:在2001年的時候。
主持人:那就是陽光衛視剛剛才開播一年的時候?
嘉賓楊:一年多,我們已經對這個市場(有些了解),因為做了一年了,就開始摸到這些神經的末梢,當時就是覺得,這個回收和你的投入是不成比例的。不是説,你把節目做好了,廣告就來了,你做好了,廣告也不一定來,而且來的永遠比你付出的要少。所以那個時候就開始有這樣的一種清醒的認識,就覺得長此以往不得了的一件事情,無論是我或者是別人,我除非有無窮盡的,就是除非有很深的口袋,可以不斷的拿出資金,但是這不能解決最根本性的問題。最根本性的問題我覺得還是一種行業性的問題,這也是那時候,有一些世界數一數二的大的傳媒集團所支持的衛星電視的頻道,甚至落地的範圍比陽光衛視還要廣,也選擇退出。我覺得這個不是説虧不起這點兒錢,而是説是對於這個行業的一種理性的判斷。
主持人:你覺得現在不是一個好的時機,就是來經營衛星頻道?
嘉賓楊:單純的經營衛星頻道,我是這樣認為。
主持人:但是也有人認為,陽光衛視面臨的問題其中一個很重要的方面就是你們節目的定位太過於狹窄。但是在當初你打算把陽光衛視做成一個與眾不同的頻道,你是希望它是一個陽春白雪的頻道,但事實上我們現在看到的是,陽光衛視的收視的份額一直都不是那麼的理想。在2003年的4月份,你們也宣佈即將把陽光衛視改成一個也會播娛樂節目的臺,到底是什麼樣的原因,也會讓你做出這樣的妥協呢?
嘉賓楊:是這樣,我覺得一開始把歷史和文化定為陽光衛視的一個節目的宗旨,那麼哪怕這個需求只是人口的百分之五、百分之十,也仍然是一個相當可觀的數字,但是我當時忽略的一個事情就是説,在你不能夠全面落地的情況下,可能要取這個百分之十當中的百分之十,那就變得人數就相對比較少了,所以廣告基本上是以形象的廣告為主,而不是以消費品的廣告為主,這就大大的局限了你能夠取得收入來源的一個規模,也就是説在這樣一種模式下,收入不會因為你投入的增加而同比例的增加,我們會希望通過一些比較軟性的節目使得它的節奏有所變化。
主持人:什麼樣的節目是軟性的節目?
嘉賓楊:比如説我們也正在考慮增加一些音樂類和娛樂類的節目。
主持人:但是我們現在會發現,有一個現象,就是所有的電視頻道都會很像,那麼陽光衛視很快也會變成一個這樣的頻道。比方説它也有訪談,也有專題片,同時也會有娛樂,也會有音樂。假如是這樣的一個情況,那我們為什麼還需要一個陽光衛視呢?
嘉賓楊:文化特色我相信還是會很鮮明的。
主持人:你希望看你節目的人是那些相對來説層次比較高的人,比較成熟的人,但是不可否認的是,同時他們也是相對最挑剔的觀眾。也許他們會認為説,楊瀾你太自我陶醉了,你認為自己的節目非常好,很有人文的特點,但是在我看來,我覺得你並沒有做到我期望的那個樣子。我不知道有沒有觀眾跟你説過這樣的話,你會怎麼來回應他們呢?
嘉賓楊:我覺得就是現在這個狀態下,我非常不滿意。
主持人:你自己也會不滿意?
嘉賓楊:對,我非常不滿意。
主持人:不滿意什麼地方?
嘉賓楊:不滿意就是説,要把一個有意義的事兒説的有意思,這個好像缺乏一支成熟的製作隊伍。有的時候你會找到一、兩個悟性很好的導演,但是一個導演一年能做多少片子?不是説有一百個導演可以供你來選,就這個圈子裏,就是這幾個人做得好,他們一年的生産量也就是這些,但是你在要播出的時候,你就不可能都做的是,從各個方面來看都是讓人滿意的這個片子。所以我現在和我的同事們提出的一個理念,就是説電視也不需要每一部片子都是精品。
主持人:你會容忍在你的陽光衛視的頻道上面,也會播出很多不是精品的電視節目?
嘉賓楊:你必須容忍,因為電視是一個快速消費的文化,就像麥當勞裏面,不可能要你天天都上一份精緻的牛排什麼的。
主持人:在當初你決定要進入這個行業的時候,這個理性和你自己感情的成分有多少?分別有多少?
嘉賓楊:我就覺得當時的整個環境的確和後來的發展不是特別的一致。當時開始做的時候,全國的收費電視、寬頻的這種發展好像很快的就會推廣開來。
主持人:你預計的是很好?
嘉賓楊:對,馬上就可以進入一種收費模型,當時宣佈的數字都是幾家主要的寬頻運營商宣佈的數字,都是到年底幾千萬戶或者什麼的,那樣的一個數字基礎上你一算,這個百分比也是一個非常可觀的數字,但是後來沒有這樣快速的發展。
主持人:是不是你們當初是過於樂觀的估計了後來的形勢?
嘉賓楊:我覺得比較的公平的説,就是説當時對自己的準備程度和能力都有所高估,對市場的現狀也比較樂觀。
主持人:在《經濟觀察報》上有一篇採訪你的報道,它裏面有這樣的一段話讓我記憶很深刻,就是説,過高得來估計今天楊瀾的能力,就和十年以前過低的來估計女大學生的智慧一樣,是錯誤的。有一些人他們會對你來經營一家上市公司這樣的能力表示懷疑,你會怎麼樣給他們信心呢?
嘉賓楊:我總是覺得,後來我也時常的感覺到,自己能力的那種不充分和不足夠,包括自己的見識,有時候就覺得周圍怎麼那麼亂,各種各樣的信息,各種各樣的事情,是不是應該有一種穿透這些事情,能夠看到一個更遠的將來的一種視野、魄力或者是處理人跟人之間關係的能力,我覺得等等這些方面,我都覺得自己其實沒有特別做好準備。
主持人:但是股東要陪你一起來成長嗎?股東要付錢,他們要買你的股票?
嘉賓楊:這個的確是取決於一個判斷了。如果你相信這家公司,在這一群人不斷的努力之下,會取得增長的話,那你就可以投資。我們才會在適當的時候要拋開個人的情感因素,做出理智的商業選擇,這是我覺得這幾年也是付出了很大的學費,必須要學會的一種本領,過去有點兒由着自己性子。
主持人:這種進步是不是足夠來支撐一家上市公司的運營呢?或者説一家上市公司的管理?是足夠的嗎?
嘉賓楊:我不能夠對自己的能力做出某種許諾,因為我也不知道這塊天花板有多高。但是我想今天的楊瀾比起四年前的楊瀾,在商業的管理和操作方面,應該是已經有了一些進步了,嘗試了各種手段。我過去都不怎麼喝酒,但是你後來為了一個經營,為了一個廣告你要去喝啊,那就要喝啊。
主持人:你會不會打算改變一部分人的想法,就是他們會認為,陽光衛視即使是消失了,就是這樣的一個品牌,它即使是消失了,也沒有什麼可奇怪的,或者是也沒有什麼可惋惜的,因為這是市場的一種選擇?
嘉賓楊:我不知道,我覺得這個純粹是一種主觀的願望,有些人不在乎,或者很多人不在乎,我覺得都是很正常的。
主持人:不會影響到你對這件事情的熱情?
嘉賓楊:不會。
主持人:或者説是投入?
嘉賓楊:不會,因為這是我選擇,這是我一輩子第一次自己選擇要做的事情,沒有任何人、沒有上級、沒有誰來強加給我要做的事情,我當然要把它好好做下去。
主持人:作為一個民營集團來經營一家電視臺,陽光衛視都是第一個,這一點是會讓你覺得很驕傲的嗎?
嘉賓楊:可能一開始是有吧,後來就覺得這是一個很大的,很大的一個壓力。
主持人:這個壓力會大到什麼樣的程度?
嘉賓楊:大到,有的時候會大到你覺得你不能夠應付,你會覺得自己的力量是非常弱小的。
主持人:從2001年你們開始有這個想法,想放棄陽光衛視到2003年我們看到你們真正的把這個股權轉讓出去,這個中間經過了兩年的時間?
嘉賓楊:一年多。
主持人:對,一年多的時間, 這一年多的時間以來,你的最主要的精力是在做什麼呢?是希望能夠找到一個合適的人家把陽光衛視轉讓出去,還是希望能夠自己專心的來經營它?
嘉賓楊:我認為專心的經營從來沒有成為過問題,我覺得要做一件事兒,如果你是抱着三心二意的這種想法一開始去做,那更沒有成功的希望了,全心全意地做還不一定做得好,還想著孰輕孰重的去做,那就更做不好了。
主持人:退出經營陽光衛視,專心的做一個節目的供應商,也就是説專心的來做節目,是不是會讓你更加的輕鬆呢?
嘉賓楊:現在就是能夠集中精力來做一些,打造一些能夠相對比較成功一些的欄目或者是節目,這一點讓我覺得心情輕鬆了不少,而且就是每個月你看的現金的支出比原來少了很多,這种經濟上的這種負擔,我覺得減輕了。我這兩年的一些經驗和教訓,讓我覺得做任何事情都不輕鬆,特別是在現在這麼複雜的一種媒體環境下,你比如説,做節目供應商也不是説你節目做得好,就一定能夠賣得出去。很有趣的一個現象,我和一個主要的城市電視臺的臺長在談論這個事情的時候,他説楊瀾我知道你這個節目同樣的類型,你做出來一定比我這個好,我看了你們的創意就比我們的這個好,你們這個製作團隊也非常好,但是我不能夠要你這個節目,因為我要了你這個節目,我原來這個製作班底的人就要下崗了,我現在要保持我臺裏的人員的穩定性,所以我不能讓他們下崗。我説那我也很理解,我很理解,所以説這不是一個純粹的市場經濟的一個環境。
主持人:為了這個事情,你改變了很多你自己的習慣也好,或者説你的處事的方式也好,在什麼樣的情況之下你會放棄呢?或者説你會完全的退出呢?
嘉賓楊:在選擇一些更加理智和更加可行的道路之後,這樣一個目標仍然是大有作為的,我還會做下去的。
主持人:謝謝。
嘉賓楊:謝謝。
結束語:
楊瀾放下了陽光衛視這個她原本就難以承受的重擔之後,真的可以像她表現的那麼輕鬆而自信嗎?我們可以看到的是,陽光文化的股票價格已經由最初的三毛多錢下降到了今天的只有幾分錢港幣,很多股東的財富也因此而縮水。楊瀾可以給自己信心,但是要再次挽回公眾的信心,還有很長的路要走,而對於陽光衛視來説,轉讓可以讓這個衛星頻道走出困境嗎?人們仍然沒有看到方向。感謝您收看今天的《新聞夜話》,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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