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演一百年的歌舞劇(上)
------——專訪《雲南映象》總編導楊麗萍
央視國際 2004年01月02日 16:47
主持人:董雯嫣 編導:魏鴻
嘉賓:楊麗萍 舞蹈家
播出時間:2004年1月1日23:30 CCTV-12首播
導語:
歡迎收看我們的節目,什麼樣的歌舞劇可以演100年,中國可不可能有這樣的歌舞劇呢?剛剛在這裡結束演出的民族歌舞劇《雲南映象》就做出了這樣的宣言,要演100年這裡是浙江省杭州市的杭州劇院,也是《雲南映象》在全國巡演登上的第一個舞臺,演出在這裡大受歡迎,票賣得一張不剩,劇場外還聚集著很多等退票的人。
這部歌舞劇的最大特點是70%以上的演員來自民間,來自雲南的田間地頭,完全是非專業的,而且人們看到的表演中,有接近失傳的打鼓手法,有在民間已經失傳的民歌和原始的民俗。甚至有人乾脆説,看《雲南映象》你就等於走遍了雲南的每一個村寨,雲南有26個少數民族,不管是歌曲舞蹈的種類還是數量,雲南都是全國最多的,所以這部歌舞劇又被稱作民俗文化的活動的博物館。
這部歌舞劇是舞蹈家楊麗萍的親歷之作,她兼任這部劇的藝術總監,總編導和主要領舞,我們在這裡專訪了楊麗萍。
訪談:
主持人:我們知道雲南有26個少數民族,我看到資料裏面説雲南有1095個舞蹈的品種,有6718個舞蹈的套路,一部歌舞劇不可能放得下所有的這些種類,為什麼你説,看了這部歌舞劇就相當於走遍雲南?
楊麗萍:沒有,我們説只是讓你有一個印象,不敢説它走遍雲南,就是只有一個印象,初步的印象。
主持人:這個選擇是你一個人來完成的嗎?
楊麗萍:這個選擇是要憑一個藝術家的藝術的品位和藝術的這種感覺,我在剛開始做的時候,我花了一年多的時間去創作了,發現了很多原來還沒有挖掘出來的東西,然後我又意識到太豐富了,然後就是要有比較理智的一個,既要對它有感情又要理智,要有判斷力,就是哪些東西既有觀察性的,又有文化的含量,又有藝術的張力,然後又有技藝技巧,有很多這方面,你要很準確的(把握)。像花腰的拍手,它拍手它只是一個過程,那你就告訴他,你可以這麼拍,還可以這麼拍,生活裏其實拍手是很重要的。
主持人:需要你去告訴他們嗎?就是有一些不是他生活中的,但是也有一些演化。
楊麗萍:對,比如説這麼拍,你的責任説這麼拍,你可不可以這麼拍,其實都是拍,沒有一點改變,然後互相拍,它就豐富了,但是沒有讓這個拍手(根本改變)。
主持人:本意沒有改變?
楊麗萍:一點沒有改變,它還是唱三拍,跳四拍,而且還是從理論上講,就是很多人覺得怎麼能從嘴巴上唱三拍,腳底下跳四拍,然後手裏面又拍另外一個,然後離調然後再回來,然後一個演員,為什麼又會唱又會跳,又會吹奏樂器,這個是百老匯的演員都完成不了,百老匯的人可能會唱會跳,但是我們也是又唱又跳又打。
主持人:在生活中也是這樣的?
楊麗萍:是這樣的。
主持人:他們在田間地頭,就是又唱又跳,又吹又打。
楊麗萍:而且有時候還離調再回來,其實都是在音樂理論上面是很奇怪的現象。
主持人:他們把這個舞臺是不是就當成田間地頭了?
楊麗萍:開始的時候是這樣的,上了臺以後,他有的時候是背對觀眾,不知道沒有一個面容,觀眾永遠是坐在你的前面的,你不能像在田間地頭一樣,你背著觀眾跳舞,太多的時候,然後你也不能你想要,你不跳的時候你可以坐在側面,在那裏看,這不能的,這必須躲到後面去。
主持人:一開始好多人都這樣?
楊麗萍:他們都不習慣,因為他們在村子裏面就是你跳著我就坐著看,然後他想要穿過舞臺就這麼大搖大擺走過去,他不覺得這是舞臺,沒有這個意識。你不停地給他講他還是那樣,他就覺得他就忘了這些事,所以你就要不停地告訴他一些意識,所以這些就要困難一點。
主持人:但是你的想法是把這個劇一直演下去,可以演好多年?
楊麗萍:我希望它是一個活的民族舞蹈的博物館。
主持人:平常我們在電視上經常會看一些綜藝的晚會,裏面也是很多的民族歌舞,這一次的這個歌舞集跟我們電視上看到的那些(歌舞)有什麼不一樣的嗎?
楊麗萍:可能是一個嶄新的嘗試,用真正的民族演員來跳他們自己的民族歌舞,什麼叫原生態,就是他們的舞蹈是出自生活,生活生産,就是勞動和喜怒悲哀,然後婚喪嫁娶,然後就是他們的生活狀態,他們的生活態度,生活心態,和他們對生命的這種本能的意識,所産生的舞蹈,不是編造出來的。比如説少數民族,彝族的這些談戀愛,他們模倣昆蟲的交媾,比如説是螞蟻走路,表現螞蟻鉤在一起,交尾在一起走路,然後表現一種蜻蜓點水,兩個蜻蜓,看到水面上在點水,然後這個青蛙翻身,鴿子啄食,表現的是人在接吻,它是用這個方式來寓意愛的遊戲,作為一種遊戲,那麼這種又是舞蹈又是遊戲,然後又是表達這種愛的交替就是傳遞,這種形式是很高級的,它已經上升到一種很浪漫很遊戲的一種境界,不是直接説我愛你,然後我們身體有什麼。
主持人:這部歌舞劇最大的特點就在這兒,就是它的這種原生態,可不可以理解成我們在舞臺上看到的這些人,這些非專業演員,他們的狀態就是他們在生活中的狀態?
楊麗萍:基本上就是這樣的。
主持人:如果你説這部歌舞劇可以演50年,100年,靠的是什麼呢?
楊麗萍:就是你自己的文化,你的藝術含量,文化,然後它的這種本民族的特色,風格。為什麼起名叫《雲南映象》原生態歌舞集,也許你可以做第二集,或者第三集。我們只是説在舞臺上利用這種方式把這種快要滅絕的這樣的一些失傳的民族歌舞,民族歌舞在這個舞臺上能夠把它保留下來,觀眾不用看佤族的(歌舞),要跑到上千里以外的西盟,不用看個舞蹈,還要跑到離昆明開(車)八個小時的地方。
主持人:它有這個價值,100年這種魅力都永存?
楊麗萍:它有魅力有藝術的張力,它還不僅僅是説光是有特色,讓你看得很悶很遙遠,離人很遠。它其實是表現的一些喜怒悲哀,它的一些(關於)生命的東西,是跟全人類,跟人類是很直接的。你像有的很多人,看完以後就感動地掉眼淚,不是裏面有什麼悲劇的色彩,悲劇的情節,不是,是(因為)他們覺得好像有一種很久違的真實。
主持人:剛才講到的這種原生態的價值,在生活中往往就被人們忽略掉了,視而不見,為什麼?
楊麗萍:他不關心,漠不關心這個事,而且很多人他也不懂,他以為民族歌舞就是沒什麼意思,太陳舊。
主持人:老是那一套?
楊麗萍:對,那一套,是因為他沒有真正看到好的歌舞。
主持人:很長一段時間以來,很多人都在説,純藝術沒有市場,流行文化裏沒有民族性,現在這個《雲南映象》我知道它的收入,就是在雲南省內就有幾萬觀眾,應該它的收入超過千萬。
楊麗萍:才演3個月,(2003年)8月8號開始的。
主持人:就這麼多,這是不是一個奇跡呀?
楊麗萍:反正以前沒有過的。
主持人:我所知道到目前為止,所有的民族歌舞的演出還沒有一個能夠像《雲南映象》有這麼大的收益和效果,就是在雲南省內它就能夠達到有幾萬人來觀看,而且門票能夠達到上千萬,這不是奇跡嗎?
楊麗萍:我當時做這個的時候就很深信,因為這種民族歌舞它不是沒有魅力,沒有它的市場,一定是有的。
主持人:可是我知道,在最初創作的過程中,曾經有過一個投資方中途撤資了,就是作為商人他不看好這個市場,你當時説服不了他嗎?
楊麗萍:我跟他説了他不相信嘛,他説民族歌舞還能賣錢嗎?還能有觀眾嗎?他們懷疑。其實全世界最難做的東西就是雅俗共賞的東西,叫好叫座的東西,不是,很多人給自己找的理由是由於藝術,所以沒人看。我想通過昨天那場(演出),你到現場去看了,你聽聽觀眾的反應,因為那是商業演出,不是送票的,是賣票的。包括在雲南也是這樣,很多自己本土的雲南人看完了以後,原來我們的民族歌舞還這麼好看,原來看得多了麻木了,這次看又有不同。
主持人:現在實際情況就是很多的這種專業的民族舞蹈的演員,還有唱歌的演員,他們要不然就閒著,因為沒有市場,要不然就去趕場,參加好多綜藝晚會,後來有的很多的當了伴舞,習慣了當伴舞,陪襯了。結果我們在電視上看到的就是一場一場民族舞蹈都很雷同,就像抄襲的一樣。還有民族歌曲也是,是很多自稱也是原創的,沒有一首能夠留下印象,是不是就是在這樣一種狀況下來創作是很難的?
楊麗萍:他們首先沒有情感,他們沒有去了解民族歌舞豐富的內涵,他不去找,其實最早的時候像我們很多作曲家,有一些編舞家,他們就編出很多好的舞蹈。比如説像作曲家雷振邦,《五朵金花》是他寫的,《冰山上的來客》,好多作品。
主持人:那些都是五六十年代的?
楊麗萍:對,他們的狀態不一樣,因為像雷振邦他是真的走到底下騎著馬,然後去發現民族山歌的魅力,包括王洛兵,他們(表現的)完全是民族的東西,其實你説他到底創作了什麼,他只是拿來以後稍加(整理),然後它就成為一個非常膾炙人口的(作品)。現在很多的作曲家沒有這個時間和精力,和這種熱情去走村串寨。
主持人:好多人都不動腦子去抄襲了,在這種大環境下,對個人有影響,你怎麼能夠保持自己的那種創作狀態?
楊麗萍:我特別的喜歡,可以到説到癡迷的程度,我太喜歡這些民族歌舞了,長期以來我就是在痛心疾首,一個是怎麼沒有人去。因為我原來最早是只想做獨舞,給自己編舞,因為這樣不會涉及很多的合作的這樣的一個麻煩,因為自己編舞,你在家裏對著鏡子,然後自己去構思,然後就構思出一個你自己能夠表現的獨舞。至於有沒有人請我去演出,還不是太重要,有時候多一事還不如少一事。不是説我編這個舞要給別人看的,大部分出發點不是這樣去想。但是《雲南映象》這些民族歌舞就覺得它是一個群體,你像我們光這臺演出就要五六十個演員,這些演員的吃喝拉撒,馬上就要履行很多的現實問題。
主持人:你實際上在操作的過程中,還不得不面對很多的商業問題,很多的市場,這些以前你根本就不關心的東西?
楊麗萍:對,你就必須要有一個經濟的基礎,你才能把他們養活,給他們生活的一個費用,要讓他們吃飯,然後要讓他們排練,練功夫,還有他們的服裝,你要從底下蒐集來,不是人家送給你的,比如説你舞臺的製作,這些方面整體都要考慮。
主持人:我知道實際上在雲南省你得到了好多的支持,就包括政界的政府部門的一些支持,就是他們對你這種支持,是衝著你呢,還是衝著這部劇呢?
楊麗萍:衝著《雲南映象》,他們開始的時候是包括政府,不知道我們在做什麼,而且是靠自己的資金,要做這麼大的一台東西,因為我們是實打實的,比如我們的投入,比如這個繡花一點都不能馬虎的,必須到位。我有時候就要求,這個色彩沒有準,對不起,重印重來,這個必須是土布,你不要拿什麼化纖來,它就是土布,因為化纖的是又便宜又結實,那種感覺不對。標準是什麼?上臺以後,這個不繡花和繡花就是不一樣,這個繡過五年的服裝,就是比兩天設計出來的衣服有那個厚重(感),比如説我們藏族人的衣服,他的靴子,哪一點你做得不到位,你就會缺很多。
主持人:每一朵花你都會在意呀,一點都不讓它馬虎?
楊麗萍:包括小花邊的一個條,它有沒有還原,它有沒有做到位,就必須要去要求。
主持人:其實在舞台下面可能根本就看不到那些小花邊?
楊麗萍:它是一個整體、立體的,你不會覺得他背上有一塊繡花,他老是面對(觀眾)人家看不到,那個時候會背過來,它的整體感沒有是不行的。
主持人:這部舞劇的最後一場是非常有名的你的《雀之靈》,不過進行了改變,就是60個人來群舞《雀之靈》,這是一個巨大的改變,你第一次參加群舞,你在談到這個《雀之靈》,你的説法覺得它是一種理想境界,能不能用語言來描繪一下這個理想境界是什麼樣的?
楊麗萍:就好像藏族人所謂的香格里拉,漢族人的世外桃源,天堂,少數民族就覺得那個可能就是(理想境界),像我們最後這一場《雀之靈》,其實就是要表現那種最美
的,最美好的境界,那是最美麗的,最後那個孔雀屏是消失在天空當中的。
結束語:
為了推出這部歌舞劇,楊麗萍是傾盡了全力,用她自己的話説,這部劇幾乎就是個人掏錢做出來的,她不僅賣掉了家鄉的房産,還打破了自己的禁忌,第一次接拍了廣告,而且一向低調的楊麗萍最近頻頻和媒體接觸,只是為了宣傳這部劇,人們説楊麗萍變了,她還是人們印象中那個孤傲高貴的孔雀公主嗎?在下期節目中我們將繼續專訪楊麗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