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將做出評判”——專訪世界建築大師貝聿銘

央視國際 2003年11月20日 10:08

　　編導：董雯嫣 主持人：陳大會

　　播出時間：2003年11月11日23：30CCTV-12首播

　　嘉賓：建築大師 貝聿銘

　　導語：

　　歡迎收看我們的節目！這裡是江蘇省的蘇州市，在國內建築界有一位頂級的大師，就是86歲貝聿銘先生，現在他正在這裡籌備他自己設計的蘇州博物館有評論報道説，這個博物館將成為中國最好的博物館，貝聿銘1917年生於廣州在香港度過童年在上海讀完中學。18歲進入美國賓州大學攻讀建築，後來又分別就讀麻城理工學院和哈佛大學拿到建築碩士學位。41歲的時候，貝聿銘成立了個人建築事務所開業以來幾乎每個工程竣工都會受到建築界的矚目，獲得榮譽。他九次獲得美國建築學會碩士設計獎，法國建築學院金獎，日本帝場獎和普利茲獎。其中普利茲建築獎相對於諾貝爾獎，是世界建築界最高榮譽，今年10月，86歲的貝聿銘又來到了白宮領取了一個全國設計終身成功獎，這一次貝聿銘為自己的家鄉蘇州，設計的蘇州博物館再一次引起了各方關注。我們將對貝聿銘先生做出專訪。

　　訪談：

　　主持人：您設計的蘇州博物館舉世矚目，據説您打算把它建成中國最好的博物館，它在什麼地方會成為中國之最呢？

　　貝：這個問題是很難答的。怎麼知道是中國最好的博物館呢？在蘇州我希望能夠做一個好的博物館，蘇州是我的故鄉。

　　主持人：我在進很多博物館的時候，有一種絕望的感覺，覺得太大，根本就看不完。我不知道您有沒有同感？

　　貝：蘇州博物館是小的，不會有問題，不會有問題。

　　主持人：我知道您在設計之前有一個習慣，就是希望能夠計算出來有多少人會來到博物館？蘇州博物館您有沒有計算過呢？

　　貝：非常難計算，（設計）博物館當然要有一點計算，可是你真正想算起來沒辦法算，你看，有時候人很多，有時候很清淡，所以不可能的。所以您不能説怎麼計算。

　　主持人：蘇州博物館一定是非常中國化的，我看過您大部分的作品，有70多件，99％都是比較西化的，您是一位非常擅長於中國風格的設計大師嗎？

　　貝：我離開中國70年，回來一年一次最多了。有時候三四年不能（回來），所以我對中國的情況並不是太了解。

　　主持人：那怎麼能把中國化很強的蘇州博物館設計好？

　　貝：我中文説的不好，我就希望我能夠在中國學一點中文，我離開中國太久了，可是回來，（因為）中國在我血統裏面，所以（中文）學起來比較快一點，不像到法國去，在法國學（法文）難的多了。雖然我不常回國，有時候回來一次，總是學一點東西。頭次在香山飯店做（設計），那是1978年起手的，那時候在中國根本沒做過工作，頭次做，所以我就研究，研究了很好久才下決定畫一條線，不是那麼容易的。要學很多，要看，要學。

　　主持人：您在國際上享有極高的盛譽，建築大師，在全世界都有您設計的作品，我學習您的70多件作品，（它們）非常傑出，但是我發現，就是我們很難找到華人建築師的特色，可能有人要問您這樣的問題，貝先生自己的文化特色在哪呢？

　　貝：我是17歲離開中國，已經成人了，雖然我普通話説的不好。可是我上海話，廣東話還可以，（人生中）最重要的是頭17、18年，這個最重要，以後免不了根還是中國的根。

　　主持人：他們如果要是問您説，貝先生他自己的文化特色怎麼體現在建築裏邊呢？他自己的文化特色是什麼呢？

　　貝：綜合起來很多，我的教育中，中學的教育是中國的，大學跟專門建築教育是在美國的，游歷世界的，游歷很重要，我可以説，有很多年紀輕的建築師問我，哪個學校最好，我説游歷，多看看。我全世界都看過了，這個很重要，所以，可以説我不能説，完全是一個方向，有很多地方來的（知識閱歷）都可以融合起來，這個是一定的。

　　主持人：天下的大師都非常相似，一絲不茍，不惜一切地去努力，您為了尋找三種顏色的大理石，您把70多歲的採石工都找來了，您還記得嗎？

　　貝：這一個一種，這一種大理石，那是業主説一定要用這個大理石。

　　主持人：您覺得現在像這樣的建築師還多嗎？就這麼一絲不茍？

　　貝：我先要説明，這三種（顏色）的大理石沒有幾十種，只有一種。

　　主持人：只有一種。

　　貝：一種裏面分了好幾種，一種裏面又分四種，這個四種裏面怎麼用，一種一種，都是一個版，同樣的大理石。你看花的多，越深顏色越變。所以説這裡面很考究的。

　　主持人：人家説，貝老能成為大師，原因就在這兒？

　　貝：不，不，也是業主是很考究的。

　　主持人：在美國您設計了搖滾樂的名人館，搖滾的歌星當時教您聽搖滾樂，聽了幾個月，然後您告訴他，我聽懂了，我聽懂了，我也知道該怎麼造這個房子了。您告訴我，您怎麼把搖滾樂變成房子呢？

　　貝：我先要學什麼是Rock—Roll，我那時候一竅不懂，對於這個Rock—Roll，我不大懂，也奇怪，所以最緊的是肯學，業主分很多人。

　　主持人：那您是怎麼把音樂變成房子的呢？

　　貝：怎麼把藝術變房子，這個都是建築方面慢慢來想辦法，應該怎麼樣去做，有什麼條件，這個是一步步走的。

　　主持人：這件事只有您能做成嗎？

　　貝：不是的。旁邊人也許做得更好，也有可能，可是我總是很肯學，這個最要緊的。聽人話，很多人對於Rock—Roll很懂的人，都是業主裏面，要跟他們聽。

　　主持人：我發現您是一個傳奇人物，到現在還有很多謎一樣的東西沒解開，比如説在60年代，您在美國的整個建築界，應該還算是一個不太出名的一個小人物，但是在當時肯尼迪總統遇刺之後，他的夫人捷克林，把所有美國頂尖級的建築師都叫到了一起，要建一個肯尼迪圖書館，為什麼在那個時候，就單單選中了您，這個到現在好像都沒有一個答案。什麼原因呢？

　　貝：我現在也不知道為什麼，大概是我的運氣吧。據她説，我後來跟她很熟，起先是根本頭一次見面，拉手，她來了我事務所，我事務所很簡單，很樸素的，很樸素的，她很喜歡，她去了很多大的建築事務所，都是很漂亮，我的事務所很簡單，她説喜歡這個簡單的事務所，所以你要問我説為什麼是我，我就不知道，一半也是運氣，她是要有另外的想法，絕不會選我的，選我以後，我跟她兩個人（成為）好朋友，我帶她到中國來。1982年頭次香山飯店開幕，我帶她來的。

　　主持人：40年了，這個謎還沒有解開，為什麼會選中您，這是重大的命運轉折。

　　貝：那時候起手，她的想法當然是我不能了解的，她總覺得，她説，你跟我的丈夫有很多相同的地方。

　　主持人：説您和肯尼迪總統？

　　貝：相同的地方，現在年紀相同，我説這個不夠，她説他也很開通，沒有一點成見，我也沒成見，一半也是在美國Chemstry，化學（的意思），這個很難翻譯，兩個人交談，交談裏面他們説，這個就像化學方面，有一點能融合，那就會做成。

　　主持人：有化學反應。

　　貝：這個在中文裏面沒有這個詞。

　　主持人：怎麼才能讓自己的作品不朽？

　　貝：這個很難説，只能盡力做，盡力做，做的好，就不朽，做的不好，將來就破，這個很難説，不能説，我有一個秘訣，我沒有這個秘訣，我只能説要肯做。

　　主持人：您能不能幫我們大家都非常關心的一個問題，找一個答案，為什麼全世界有那麼多的建築非常難看？

　　貝：不能完全怪建築師。

　　主持人：那我們該怪誰呢？

　　貝：一半也是社會的環境，一半也是業主的教育程度，很多業主對於建築的美術方面並不十分注重，最注重賺錢，大半是這樣的，業主大半是想賺錢。

　　主持人：我不知道下邊這個問題誰該負責？就是為什麼有那麼多的城市都非常相似呢？

　　貝：另一半也是建築師（的問題），這個不能完全怪業主。

　　主持人：這個要怪建築師。

　　貝：這個要怪建築師，有很多建築師，不一定自己做自己的構思，學別人，那比較簡單，業主不給他錢，給他一個很小的費，那他説沒辦法，我就超了，這個也是一個問題，業主大半還是想賺錢。所以這種業主啊。

　　主持人：那為什麼您建的房子都很好看呢？

　　貝：要想賺錢的業主不來求我。

　　主持人：什麼人來求您呢？

　　貝：看法有不同一點的人，他覺得，我對於審美方面有一點兒認識。覺得我肯學，肯看，肯聽他們怎麼説，這個很難説，這個您不能説，為什麼來找我，一般也是看他想法，真正想賺錢的業主，不會求我的。

　　主持人：建築是以人為本的，那麼生活在很醜陋的建築裏面，人們會變成什麼樣呢？

　　貝：醜陋的環境影響他的。

　　主持人：精神面貌。

　　貝：我想這是有很大的影響，我相信，我覺得是。

　　主持人：現在全世界還有多少人關心這個問題呢？或者還有多少人知道這個建築界的真相呢？

　　貝：我想關心是（一個問題），有沒有能力可以改變這個現象，這是另外一個問題，有很多人都很關心，可是無能為力。

　　主持人：沒有辦法？

　　貝：沒有辦法。

　　主持人：美國的世貿大廈重建，這個設計現在大家都非常關心，全球都關心，但是有評論説，貝老您回避這個問題。

　　貝：這個建築要年紀輕的人來做，我要不能做完，我就不接受，所以在四年三年裏面可以做完，我就接受，以後我都不接受了，活不了那麼久。

　　主持人：翻開建築史的評論，對您的評論大部分都是在二十年之前的，現在有人説，您很少引人注目了，就是有人説，貝老已經是一個過時的大師。

　　貝：當然，沒一個人説，我永久是出風頭的，總是要過時。不過最要緊是看你這個工作如何，工作能不能存在，50年以後，100年以後，所以這個評論我就不敢説。我不説這個是，我覺得這個要等，建築跟寫書跟畫畫一樣，你看所有很出名的畫家，他死的時候一個錢都沒有，大家都説這（作品）不好，過了100年以後，不得了，所以這種東西，要看時間的。所以不要聽（這種評論），我也不聽他們的話，他們儘管説，我也不理。

　　主持人：在世界範圍內，對貝老您在建築史上的貢獻，特色，還有很多的評論非常的多，您最認可哪一種？

　　貝：沒有一個特別滿意的。

　　主持人：特別滿意的沒有。

　　貝：不滿意也沒有，我覺得評論，老先生説過，評論並不是最重要的，評論是那個時期看法，真正有眼光的人不多。

　　主持人：您很孤獨？

　　貝：不是，每個建築師總是有這個觀念的，時間要長一點才能夠體會。

　　主持人：您對現在國內的建築師們有什麼建議呢？

　　貝：我想主要是教育。

　　主持人：教育。

　　貝：教育。

　　主持人：是他們的教育的問題嗎？

　　貝：什麼都是教育，年紀輕的人，我覺得最要緊的看年紀輕的人，前途是年紀輕的人的前途，尤其我很喜歡年紀輕的人來看我的博物館，年紀輕的人越多，我越是開心，所以我常常到我以前做過的博物館去看，總是看觀眾裏面年紀輕的人多不多，要多的話，我很開心，很愉快。因為將來是他們的世界。

　　主持人：您希望影響他們嗎？

　　貝：希望，但不是容易的。

　　主持人：您希望影響他們什麼呢？

　　貝：要看他的審美觀，審美觀最重要，年紀輕的人要慢慢加強審美觀，將來他可以，不一定他要做建築師，一定要做藝術家，做經濟方面，做銀行的也應該有審美觀，每一個人要有成就，都需要給予審美方面的教育，教育很重要。

　　結束語：

　　已經86歲的貝聿銘先生，在採訪之後告訴我們，只要他的身體還可以，他將繼續地工作下去。感謝您收看我們的節目，下次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