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不眠之夜
央視國際 2003年09月18日 15:47
經歷過失敗,就學會在期待的時候故意打個折扣。申奧的那天晚上,我本來是決定只從電視上看看結果的。因為我正在訓練自己減少睡覺的時間,以期有朝一日給那些佩服我只愛好睡覺的人一個措手不及,所以我當然不可能在十點的時候睡著,快要到時間了,我只好決定,讓思維開個小差吧。
突然間,外面爆發出一陣歡呼。有蒼老的,有稚氣的,但都發出同一個音節:噢--
接著聽到了禮炮聲。我想那一定是從不遠處的世紀壇發出的,映亮了北京的夜空。
屋子裏似乎太小了,聽到外面人家喊得熱鬧,我更加好像找不到組織,於是,乾脆出門走走。街上到處都是行人,全沒有平日的寂寞。有的在匆匆地走,煞有介事像是要趕路,有的在街邊駐足張望天空裏繽紛的景觀。大 家似乎得到了一個正大光明地理由,可以做出點什麼瘋狂的事情來。
我漫無目的地溜達,不時看到路上戒嚴的武警在疏導交通,居然喜洋洋的,我想世紀壇是去不了,也不知道該去哪。就這樣走著,後來聽到三環路上人聲鼎沸,我就好奇地走上去。原來,這是一個自發聚眾狂歡的地點。看來是群眾的智慧,在這個不眠的夜晚,就近選擇了這裡作為情緒突破口。大家拖家帶口,大聲地笑、叫,嘴巴趕得上朱麗亞 羅伯茨了。托爾斯泰説,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卻各有各的不幸;我發現,高興的表情也都是相似的,尤其是當大家高興的理由居然是同一個,所以表達方式看起來非常雷同,奇妙的是,居然還能夠互相加強。人們的眼神交換空前頻繁,大家仿佛都找到了同道,併為身為大集體的一員而感到興奮。這種集體的默契並不像榮格所説的集體無意識那麼可怕,反而具有一種奇怪的美感,讓人感到陌生人身上釋放的寬容,善良,天真。但與西方的復活節狂歡不同,這裡沒有放縱,更多的是撒嬌式的適度克制。
人們摩肩接踵,分別據守在三環的兩邊,遙相呼應,所做的事情也完全一樣:同一輛輛過往的車輛"打招呼"。這個時候車子受歡迎的程度不是論車本身的檔次,而是論車裏人數的多寡,若過來一輛大客車或大公汽,將激發最熱烈的歡呼。車裏的人與街邊的人往往同樣興奮,似乎在享受閱兵的快樂,他們向外招手,伸出手來和外邊的人擊掌,很多人把車頂打開,做著檢閱的姿態。一些出租車不打表,免費載客。
偶爾有一些轟動的表現從雜亂的熱鬧裏脫穎而出:一個妙齡女郎坐在車身的尾部上,向人群揮動雙臂,飛吻澤及左右,而車子終於疾馳而去;一位先生赤膊上陣,在一輛中型麵包車頂上掄著自己的衣服扭屁股,動作之驚險因來一片快樂的哇哇聲,不料車速加快,這位英雄晃了幾晃,終於很不甘心地趴下了,倒更像電影裏的扒車。後來,大家又發明了一種方法表達感情,那就是攔住一輛車,伸手在車身上使勁拍,發出擂鼓的聲音,欣賞車內人無奈的笑容,--就是父母容忍小孩子搗亂的那種,鬧了一會,再很紳士地放行,然後,下一輛。一位民工模樣的赤膊男子拍得大汗淋漓,酣暢淋漓,但他的臉上似乎有一種發狠的表情,讓我疑惑那一瞬間他感受到的快樂是不是還有別的涵義。這種重復性的勞動總會引起重復性的歡呼。當我聽到一陣巨大的喝彩聲,趕去看時,基本上總是在上演這個節目,或者再加上一陣啤酒雨灑落在車身上。
電視臺的記者也趕來了,攝像鏡頭的加入似乎縱容了人們的狂歡。大家很高興在鏡頭前露一臉,不知什麼時候聯歡成了有組織的,一個髮發青年(一看就像探險家)使用擴音喇叭指揮大家攔截車輛,與車同慶。然後,他又想起一個文明的方法,就是領著大家唱歌,唱國歌,唱五星紅旗,聲浪一波蓋一波,互相抵消。大家於是捨棄文明,重拾擂車的野蠻愛好。
我看得有些累了,卻接到了兩個電話,一個是爸爸打來的,他説他正從電視上找我,可是還沒有找到,我安慰他,下次有鏡頭的時候通知他。一個是同學打來的,他們正在去天安門廣場的路上,邀我同行。我當然拒絕了出席更盛大狂歡儀式的邀請,我已經感到十分滿足,因為很久以來只有獨樂的機會,欠缺眾樂的機會,經歷今天的這個場面,讓我感到自己的個人主義服了一劑猛藥,腦子裏的CPU有點不堪重負了。我甚至有時候只是傻笑,卻忘了為什麼而笑。
站在三環路的欄杆旁,看到從世紀壇射向天空的彩色光柱,我想起那裏幾天前就開始布燈了,理當十分輝煌,而各地的聯歡也一樣經久不息,同這裡自由雜亂的"Roadshow"大異其趣,但是,我知道,這裡純粹民間的行為仿佛瓦楞間的一枝狗尾巴草,在被光柱照耀的夜空下也搖搖擺擺地展示了自己感恩的舞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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