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血的血庫

央視國際 2004年04月14日 16:14

　　解説：

　　2003年7月17日，黑龍江省大興安嶺的呼中醫院，有一個少年大量失血去世，然而醫院竟然對死者進行了輸血。而在搶救期間，少年並沒有得到輸血，因為醫院的血庫，是一座無血的血庫。在此期間醫院沒有接受患者家屬的血液，而是在等待一個神秘供血者的到來。少年的生命便在這等待中，流逝了。照片上的母子就是少年和他的母親，男孩名叫李剛（畫面字幕：李剛和他的母親）李剛的父母對李剛的死耿耿於心，一年來執著地要向醫院討個説法。如果醫院沒有責任，只能是少年被送入醫院時，便沒有了搶救希望。

　　那麼少年究竟是受了怎樣的外傷？

　　2003年的7月，李剛17歲，身高1米87的他剛好初中畢業。他家住黑龍江省大興安嶺地區的呼中區，事情就發生在呼中區的這個大壩上，17日下午，當時正是夏季，李剛幫同學家幹完農活，與同學一起來到附近的這個大壩洗手，在大壩上，他們碰到了幾個剛喝完酒的少年，因幾句口角，雙方發生了爭執，在爭執中，李剛被對方一個少年刺了兩刀，分別刺中了李剛的胸部和腹部，隨後，雙方停止了爭鬥，李剛的同學也立刻給李剛的父親李榮波打了電話。

　　同期：；李剛父親：電話響了，響了三聲我都沒接，就覺得心煩，後來第四聲我接起來了，接起來一個小孩説，叔你快上大壩來，李剛出事了

　　記者：這個時間是什麼時候？

　　答：3點17分

　　記者：你怎麼記住這個時間的？

　　答：這個我有電話記錄

　　解説：我們看到從當地電信公司調出的通話記錄上顯示2003年7月17日的15點17分，李剛同學的手機中的確有一個打到李榮波家的電話記錄。接到電話後，李榮波立即驅車趕往出事地點，與此同時，李剛的同學也攔了一輛恰好停在出事地點附近的的出租車，並迅速把李剛送往醫院。呼中醫院是呼中地區唯一的一家醫院，因此李剛被直接送到了這家醫院的搶救室，當時的外科主任王德醫生帶領搶救小組採取了一系列急救措施，並立即為李剛測量了血壓。

　　同期：李剛的主治大夫：當時血壓這個問題，我們護士測了一遍測不著~~~~~~~~這個時間完了我也測了一下，血壓脈搏確實測不清。

　　解説：經過檢查，醫生發現李剛身上胸部腹部的兩處傷口一直在不停的失血，李剛的心跳和脈搏都已經非常微弱，出血量很大，王德決定立即給李剛輸血，然而怪事就在這時發生了。

　　同期：王大夫：搶救室門外很多人，包括患者，護理的，還有本院的一些人都在搶救室門外看熱鬧，看搶救，其中我們門衛有一個叫陳師傅，陳喜寶，我説老陳你趕快上化驗室找化驗員趕快採血來，外邊通知他家屬趕快組織血源。

　　記者：這個組織血源是什麼意思？

　　答：組織血源就是，就是我們以往，以往我們用血的時候，我們沒辦法解決，醫院沒有血庫這是實際情況、

　　解説：原來，雖然醫院檢驗室旁邊的窗口上鮮明地挂著一個寫有“血庫”字樣的牌子，血庫裏面卻根本沒有血！那麼，王德所説的組織血源又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呢？

　　同期：李剛父親：説你們這血源，用你們這血，得做七項檢查，得一頭午時間，就得四五個小時，檢查下來不趕趟，他説咱們必須馬上就到，我尋思當時也是，四五個小時檢查，咱們不懂醫，我説催呀，抓緊讓他來，這耽誤多長時間了，一分鐘一分鐘過。

　　記者：讓誰來？

　　答：馬策，當時我説血源是誰，

　　記者：馬策是誰？

　　答：賣血的，呼中常年賣血的，我説快點，這孩子能挺嗎，我説抓緊吧

　　記者：你當時知道是讓馬策來？

　　答：當時不知道，他就説血源馬上就到，血源馬上到，但是我們腦子形成一個念頭是什麼呢，呼中的血源就是賣血的。

　　解説：然而，李剛並沒能等到血源的到來，2003年7月17日下午16：00，李剛已經永遠地停止了心跳和呼吸，進入了臨床死亡。李剛死後，法醫進行了屍檢，鑒定結果為：因刺器刺入腹腔右髂總動脈造成急性大失血死亡。面對這一結果，李榮波一家人認為醫院在搶救李剛的過程中延誤了搶救時間，那麼實際情況究竟是怎麼樣的呢？

　　解説：在醫院的搶救記錄上，記錄開始搶救李剛的時間是7月17日下午15點45分，而李榮波則説李剛是在15點20分到達醫院的，我們找到了當時把李剛送到醫院的出租車司機王振武。

　　同期：記者：你到達醫院的時間？

　　我到達醫院是3點20左右。

　　到達的醫院？

　　對，左右

　　解説：對於搶救過程來説，時間就是生命，每一分鐘都非常寶貴，然而，在不同的證據前搶救時間居然差了整整25分鐘，那麼，究竟李剛是什麼時間到達醫院的呢？為此記者專門作了一次時間測試，李剛出事後上出租車的地點距離呼中醫院大約有2到3公里的路程，記者持秒錶從李剛上出租車地點出發，驅車以較快車速到達醫院，共耗時3分30秒。也就是説，15點20分左右能夠到達呼中醫院的大門口，再加上往急救室抬李剛的時間，估計15點25分左右應該可以開始搶救。而在呼中區公安局巡警大隊所出示的接出警説明中也證明了李剛在15時40分之前已經送達醫院，可見在這個時間上，醫院的搶救記錄存在較大的誤差。

　　解説：李剛進入搶救室幾分鐘後，他的父母和親屬就紛紛趕到了醫院，並進入了急救室，他們看到的是怎樣的情景呢？

　　同期：

　　答：當時護士正在給孩子打吊瓶

　　醫生呢？

　　醫生沒做什麼，什麼也沒做。

　　同期：答：當時這個情況下，當時我們醫院的條件，能採取的措施，我們只能立即給止血藥

　　解説：按照正常的急救程序，應首先保持患者呼吸暢通，血壓平穩，測量心跳脈搏，探查患者的生命體徵，隨後採取止血措施，確診病情後立即進行手術。按照王德的説法，應該説之前醫生所採取的措施都是正確的，而當李榮波詢問醫生為何不進行手術時，卻得到了以下的答覆。

　　同期：王德説，我問他，我説孩子為什麼不進手術室，這麼緊急，孩子臉色這麼蒼白，他説沒血源，等血源

　　答：不能送手術室，搬動不了了，這個病人，不可以，如果我們緊急把它搬到手術室裏，這屬於違反操作常規，由於我們搬動，再往手術室搬動，搬動期間死亡或者進入手術室死亡那我們要有責任的

　　解説：王德認為當時李剛的身體狀況不適合搬動，在沒有血源的情況下不可以進行手術。

　　答：我考慮搶救的希望，成功性不大了，但是我們必須得搶救，至於他能否搶救成功，那是另外的事，我們必須得搶救他，這從醫學角度講這叫人道主義。

　　解説：然而隨後發生的一幕卻使得王德所説的人道主義不能夠被李榮波一家人所理解和接受。

　　同期：李剛母親：怎麼求他，大夫他不行，説得做什麼檢查，當時我已經都懵了

　　我把著孩子，孩子的姑姑跪地下求那個大夫，不行，拽著大夫那個大褂

　　這兩個女人都是跪在地上，床邊一邊一個跪著，把著孩子的胳膊，一邊一個女同志拽著這孩子的胳膊，確實都當時跪在那個地方，對孩子的心情可以理解，當時哭喊叫著，大夫快給我搶救搶救我的孩子，大夫快給我兒子手術，大夫快給我兒子輸血，反復這麼哭著喊著，説著，唱著，我們當時也很急躁，很忙亂

　　王德：我確實聽見了，在把著他兒子，她在哭喊當中，唱道大夫快搶救我兒子，大夫快救救我兒子，大夫快給我兒子手術，這時候您在做什麼，這個時候我正在給他兒子處理傷口呢

　　醫生不著急不著忙的，背著個手，給我們都急得不行了，這大夫在那用手，量著孩子的刀口，擱手量著，説捅到什麼心包上了，我也不懂啊

　　解説：這樣一來，按照李榮波的説法，由於醫院本身血庫裏並沒有儲存血，王德所謂的組織血源就是通知賣血者馬策到醫院來供血，而這一觀點遭到了王德的反對。

　　記者：你認識馬策嗎？

　　答：不是認識不認識，見過他

　　記者：您沒有主動跟他聯絡過？

　　答：沒有。

　　記者：但是您知道他是做什麼的？

　　答：至於他是做什麼的，他是盲流子，做什麼的我不清楚。

　　記者：您知道他能搞到血源嗎？

　　答：這個我不清楚，我不知道他能不能搞到血源，不知道，不知道

　　解説：按照王德的説法，他並不知道馬策是幹什麼的，當時他只是讓門衛陳喜寶通知家屬組織血源，而陳喜寶出示的證言卻否定了這一説法。實際上，最不能讓李榮波一家人接受的就是醫院既然沒有血，要採血的話，為何不用直系親屬的血，而非要等待賣血者的到來，這樣就延誤了搶救的時間，那麼醫院在輸血這個問題上到底有沒有延誤時間呢？

　　根據雙方的回憶，李榮波一家人是在李剛入院後的3到4分鐘內到達的搶救室，而根據先前推斷李剛入院的時間，李榮波一家人到達醫院是應該在15時30分左右。那麼馬策是什麼時候到達醫院的呢？我們找到了當時在醫院門口拉活的出租車司機趙立海，在拉著李榮波親屬回家取錢的路上，他遇到了馬策。

　　回家拿錢，在路上我碰就到了送血的那個車，37063，這個車是我們呼中很出名的一個人，馬策，對，很出名的一個人，他是專用車，37063，專用呼中醫院送血，或者是各地醫院送血。

　　記者：你認識這個人是吧

　　答：我認識這個人，他兒子我倆同學，所以當時我看了一下表，我説送血的才到，4點了才去，也就是16點整。

　　記者：你遇到馬策的時間是下午4點整，你怎麼知道是4點整？

　　答：我看表了，因為我認識這個車，也認識裏頭的人，

　　記者：你怎麼會想到看表呢當時

　　答：因為醫院當時説，主治大夫説醫院找馬策送血，當時我看到這車才去，我瞅瞅表，我一瞅是16點整，我還説了一句，這送血的才去。

　　解説：如趙立海所講，當時他遇到馬策是在呼中百貨大樓前，而百貨大樓距離醫院還有大約一公里的路程，也就是説馬策趕到醫院一定是在下午16點鐘以後。而就在下午16點鐘的時候，李剛已經永遠地停止了心跳和呼吸，進入了臨床死亡。然而接下來卻發生了更加荒唐的一幕。

　　解説：我們在醫院的特別護理記錄上看到，16點，李剛的脈搏停跳，呼吸停止，而在16點10分的時候，醫院居然給已經進入臨床死亡的李剛又輸入了400毫升的血，並把李剛的臨床死亡時間寫成了16點30分。

　　記者：取血是護士取的？

　　答：那肯定是。

　　記者：時間什麼時間

　　答：這個時間我也説不準，

　　記者：在確定他呼吸和心跳停止之前還是之後？

　　答：肯定是在呼吸心跳停止以後，之後。

　　記者：這時候血才到？

　　答：對對，這個血取來以後給輸上

　　解説：就這樣，遲來的400毫升B型血被輸入到了已經死亡的李剛身體中，並且根據李榮波出示的收條，他還為此支付給了馬策2700元錢，那麼究竟為什麼醫生會給已經死亡的李剛輸血呢？

　　答：這種輸血純屬是沒有意義的輸血，是出於患者家屬的壓力情況下，是屬於一種妥協的狀態，為了防止醫患之間發生武力衝突的，處於這麼個情況下，進行了無意義的輸血。

　　解説： 2003年10月，李榮波又找到大興安嶺地區醫學會申請了醫療事故技術鑒定，鑒定結果認為醫院在準備血源方面卻有不妥之處，而醫院的血源準備方面的不當與患者的死亡無必然的因果關係，此病例不屬於醫療事故。

　　解説：大興安嶺地區醫學會做出的醫療事故鑒定結果認為醫生在搶救李剛過程中所採取的措施並無過錯，但在血源準備方面卻存在問題，為了了解呼中地區賣血的真相，記者試圖採訪多次被人提到的馬策，當我們來到馬策家中時，沒有找到馬策，卻正趕上馬策的妻子回來了。

　　同期：採訪您好，您是劉女士？

　　找我幹啥呀，我也沒殺人

　　您先別走，別著急

　　找我幹啥呀

　　劉女士您別跑

　　中央電視臺，上電視了這啥玩意

　　劉女士，跑解決不了問題

　　咱們坐下好好説好不好

　　有話咱們好好聊好嗎

　　不要

　　解説：當我們再次來到馬策家時又遇到了這樣一幕

　　採訪：這狗咬你啊，説沒在家就沒在家

　　您先把狗先叫回去

　　都出去，都出去

　　解説：當我們第三次來到馬策家時，已經人去屋空。而我們卻在附近的居民那裏意外地了解到了一些情況

　　同期：跟您打聽個人 馬策您認識嗎

　　馬策是在那

　　家在那邊 對

　　您認識他是嗎 嗯

　　這人在這附近很有名嗎 還行

　　他平時做什麼的

　　馬策是賣血的吧

　　他自己本人賣還是跟其他人一起賣

　　有一幫人

　　一幫人呢 對

　　都聽他的

　　那聽不聽他的我們就不知道了

　　賣血是不是都得經過馬策 對

　　一般賣血都是他那聯絡

　　挺有名是吧 好多人都認識他

　　對 呼中一般人都認識他

　　他為什麼這麼有名

　　那不太清楚 我剛來這不幾年

　　怎麼都認識他呢

　　呼中反正一般人都認識他

　　賣血 就是小孩都知道他

　　解説：為了了解賣血內幕我們又想方設法找到了曾經在馬策手下賣過血的劉長海。

　　記者：為什麼需要賣血呢？醫院自己沒有血庫嗎？

　　答：哪有血庫這地方，這地方沒有。

　　記者：醫院用血，一般都是老百姓去賣血？

　　答：這個地方患者，家屬找這幫人，這幫人有錢認識能找著，不認識找都找不著，誰又不是天天在醫院躺著，在那等著，患者也得去找去，誰天天在醫院躺著，找你去對上型願意給就給，你對型，100CC我要800，600，你願意要，你不要我還不給你呢，血無價之寶。

　　解説：早在1998年10月1日我國頒布的獻血法中就已經規定，禁止非法採集血液，禁止非法組織他人出賣血液，無償獻血的血液必須用於臨床，不得買賣，公民臨床需要血時，只交付用於血液的採集、儲存、分離和檢驗等費用，這一費用應該是每100毫升100元左右。李剛事件暴露出了呼中地區在血源供應上的問題，為此我們也採訪了當地的衛生部門。

　　採訪：衛生局長高文斌

　　由地區血站給我們供血，請示地區衛生局，地區衛生局也同意了，這樣我們醫院就購進儲血的設備，我們定期到地區血站取回適量的血液存在冰箱裏，以備臨床應急的情況用血

　　解説：現在，李榮波一家人仍然沉浸在失去李剛的痛苦之中，更令他們感到難受的是，直到現在他們還不得不瞞著李剛的奶奶。

　　採訪：李剛母

　　我覺得瞞一天算一天 如果現在告訴她 老太太命也就沒了 身體不好 孫子是他的心尖

　　解説：對於李榮波夫婦來説，這一切就像是一場惡夢，他們仍然不能相信李剛已經永遠地離開了他們。而我們也了解到，刺死李剛的那個少年事後因害怕被追究責任，也在渡河逃跑的途中，溺水身亡，對那個少年的家庭來説，這何嘗不又是一場惡夢。少年為什麼會身上帶刀，為什麼發生一點口角就會有流血事件的發生，面對這惡夢，在質疑醫術和醫療條件的同時，我們是否也應該發出這樣的疑問：究竟是誰奪走了李剛的生命？不知道這惡夢何時能夠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