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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編導手記

河南艾滋村採訪紀實

央視國際 2003年12月03日 17:15

  一、來自艾滋村的孤老人

  10月14日淩晨一點,從北京出發的火車飛快地駛往河南商丘。

  聽著臥鋪上人們的鼾聲,我羨慕極了。但是把自己的臥鋪讓給六十多歲的朱大爺,我一點也不後悔。朱大爺是河南省商丘市柘城縣雙廟村人,他的一子一女都死於艾滋病,除了老伴兒外,老人在這個世界上只有孫女、外孫兩個親人。作為村裏眾多因艾滋病失去子女的孤老人的代表,老人跟著創辦者孤兒院的朱進中和來到了北京。北京中醫研究院的同志們給他們村的孤兒,捐了好多衣服,老人來取。

  認識他們,是在北京西客站。聽一位志願者説,老人他們村很需要幫助,我就想見見他們了解一下情況。但見到他們之後我馬上改了主意。一個年界七旬的老人,一個身體虛弱的病人,他們千里迢迢來北京取衣服是為了村裏的孤兒們!朱大爺那時哭著説,為了孩子們,我們啥都願意幹!老人的話,朱進中憂鬱的眼神,讓我沒有再遲疑。幾個小時後,我跟他們一起上了這趟火車。

  坐在車廂的角落,聽著老人終於平靜的呼吸,我在想,那些無兒無女的老人和無父無母的孩子們該怎樣生活呢?

  車行駛在荒郊野外,什麼也看不見,前路一片黑暗。

  這次採訪與以往不同。雙廟村是一個有著很多艾滋病感染者的村莊,聽説當地政府拒絕過很多要去採訪的記者,我們此行是否會碰到阻撓?

  我暗暗命令自己,只可成不可敗。

  二、艾滋村裏的自助組織——關愛之家

  為了這些衣服,我們吃盡苦頭。三更半夜,一個老人一個病人一個筋疲力盡的女記者,到處説好話請人家幫忙搬東西。好心人不少,進入商丘後坐的幾輛小公共都沒收8個包裹的費用。

  火車、公共車、四輪車、一路小跑肩扛手拖-------一路顛簸,我們終於來到了雙廟村。我見到了朱進中收養的孩子們。他們十一、二歲年紀,看起來和平常的孩子沒有兩樣。朱大爺説,這都是些沒爹沒媽的孩子,他們以過早失去父母為代價換來了搶先進入朱進中關愛之家的機會。除了他們外,雙廟村裏沒爹沒媽的孩子還有很多,但朱進中已沒有能力養了。

  領到衣服後,孩子們歡天喜地。他們這裡從來沒有記者進來過,所以孩子們對我很親熱,很快就把我當朋友了。尤其是女孩子,大大方方地叫我“阿姨”,纏著我一會兒也捨不得放手。這份依戀讓我感動。她們都是些沒有母愛的孩子,她們需要成年女性的關愛------

  説起孩子,朱大爺又一次老淚縱橫:“我們的勁兒都使上了,可孩子們還是缺吃少穿。這兒(朱進中的關愛之家)的孩子還好點兒,村裏頭的呢?”老人説不下去了。我記不清這是他第幾次流淚了。

  雙廟村2000多人口當中,艾滋病感染者現在還有800多人,他們每一個人去世之後都會留下孤兒。在這個村的300戶家庭中,艾滋病家庭就佔180多戶。作為村裏副書記的朱大爺説,他覺得很無望。剛起頭那幾年,周圍村莊的人知道他們村有人感染艾滋病,都不和他們來往,他們一度斷絕了和外界的聯絡。他們村的姑娘很難嫁到外面去,外面的姑娘也不願意嫁到本村。另外,艾滋病家庭的生計也是個問題。10年前,因為貧窮他們去賣了血,賣血感染艾滋病後的今天,他們已經沒力氣找活兒幹。當初賣血時,他們是血氣方剛的年輕人;現在躺倒了,他們還是家裏的頂梁柱。不過,在所有艾滋村特有的問題當中,朱大爺他們最操心的還是孩子們的問題。那麼多孤兒,要吃要穿要學習還需要教養,真是沒辦法。朱進中是個好人,他仗著自己在外面看病時認識的一些好心人,經常為村裏的人外出取藥,還為孩子們的吃穿學習四處奔波;可是他同時也是一個病人,他的身體很虛弱。現在,曾經給他的關愛之家提供生活費的志願者聯絡不到了,關愛之家也維持不了多久。

  三、走進艾滋病家庭

  這天下午,在朱大爺的幫助下,我走訪了雙廟村的幾戶艾滋病家庭。

  王理家

  王理今年13歲 ,上小學五年級。我們去看他的時候,他正一個人在院裏抹眼淚。他的爸爸媽媽都是艾滋病人,媽媽的病已經到了晚期,眼看著沒有幾天好活了。看見記者來,王理媽媽忍不住哭了起來。剛開始聲音很小,邊哭邊説,後來放聲大哭,估計鄰家人都能聽得見。她説:“俺知道自己活不長了,可俺孩咋辦?家裏沒啥可吃的了……”夫婦倆瞧病花盡了家中的積蓄,他們沒有什麼東西能給孩子留下了。

  艾滋病人臨死之前唯一的擔心就是孩子,孩子看不到希望,他們只能在絕望中離開世界。在王理媽媽床邊坐著的是王理的姥姥,一位年過八旬的老人。老人剛從幾裏外的村裏趕來看女兒。老人白髮蒼蒼,昏黃的眼珠裏沒有淚,她的目光飄忽不定,不停地叨念著“你説這該咋做?你説這該咋做?”眼看著,白髮人得送黑髮人,院裏家裏一片唏噓之聲。

  這是一個哭泣的村莊!讓人絕望的村莊!!

  王利雲家

  我們去的時候沒有見到利雲,他奶奶説他到磚窯幹活兒去了。利雲今年11歲,爸爸媽媽走後就剩下他和5歲的妹妹,奶奶經常過來照顧兄妹倆。奶奶沒法子常過來,奶奶的苦重著呢!利雲奶奶有五個兒子五房媳婦兒,四個兒子連同四個媳婦全得艾滋病死了,小兒子夫婦還活著,但也感染了艾滋病。接連送走8個晚輩的利雲奶奶,看起來沒有悲傷:“死了死了,全死了。兒子死了媳婦兒也死了”。我想,老人不是不悲傷,而是來不及悲傷。老人的家曾是村裏人丁最旺的,如今卻是村裏最可憐的。八十多歲的她,擰著一雙小腳跑上跑下,她能蹬三輪車能下地,她説自己:“不到一百歲死不了的,罪大著呢!”三兒子留下的利雲兄妹要靠她照顧,另外幾個兒子媳婦留下來的孫輩也要靠她接濟……

  四、關愛之家孩子印象

  他們中有幾個孩子已經記不得父母的樣子了,父母死時他們還沒記事,所以他們沒有喪父喪母之痛,比如王蕊就是這樣。小蕊只有6歲,她梳著可愛的娃娃頭,帶著兩個有很長耳墜的項鏈,她的可愛笑容難以形容,她的世界好像只有快樂!朱進中説,小蕊的父母早就過世了,都是得艾滋死的,那時候蕊蕊兩歲多點。父母過世後,爺爺奶奶照顧蕊蕊,生活實在維持不下去了,老人就把孩子託付給了朱進中。朱進中關愛之家的50個孩子,大多數都是在這種情況下來的。都是家裏養不了的。那時候,朱進中還有力氣,租著30畝地,比村裏其他人富裕些,自然而染他攬起了照顧孩子的事情。現在,他的身體越來越壞,也沒有精力種地了。

  有個女孩叫朱蕭蕭,長得很清秀。蕭蕭有一對烏黑的大眼睛,可大眼睛裏卻只有憂鬱。我觀察過好多次,別人吃飯時,蕭蕭總躲在一邊。問她為啥不吃,她笑笑就把臉別過去了。那天我給女孩子們每人買了一對發卡,輪到蕭蕭來領的時候,她慢慢走過來瞪著一對大眼看我,好像不相信我會把東西給她似的。戴上粉顏色的發卡,蕭蕭跑到鏡子跟前照了老半天,露出了我們平時很難見到的笑容。朱進中的妻子告訴我,蕭蕭父親死了母親外嫁了,變故就發生在不久前,所以孩子的心理陰影很大。知道這些後,我對蕭蕭就更家疼愛了。

  但是,關愛之家需要人疼的孩子太多了。朱春平就是一個。

  春平的父親是在我們進村前兩天死的。春平父親是艾滋病感染者,但並不是因艾滋病死的。村裏人説,他可能吃錯了東西。我們來到春平家後,大吃一驚。很大的一個院子五間房,但沒有一間是有窗戶的。春平一家三口平時住在門洞裏的一個窩棚裏。窩棚裏,只有一張門板一床破棉絮。不知道這一家三口往日是怎麼過來的。春平媽媽是從外地跑到雙廟村來的,智力有些問題,看見我們來她嘿嘿地笑個不停,也不懂得喪夫之痛。而年幼的春平,臉上還挂著淚痕。除了母親外,春平在這個世界上不再有親人。朱進中把他接到了關愛之家。

  敘述春平的事時,我找不到詞彙來形容自己的心情。我想,也許平靜更有力量。我和春平講話很少,我只記得他哭紅的臉,記得他不小心把手弄破後朱進中的妻子幫他包紮------現在我想:這麼小的孩子,怎麼會有這麼差的命運呢?因為,就在我們離開雙廟村的半個月後,春平的媽媽也去世了,原因不詳。一個月之內,春平失去了所有的親人……

  離開春平家院子時,我看見過一隻貓,那只貓蹲在春平家屋脊上,高高的,黑黑的,望著院子裏的我們。那是春平爸爸生前養的貓吧?我用照像機拍了孤傲冷漠又讓人琢磨不透的貓,我不寒而慄。

  五、尾聲

  那幾個老人的形象,曾經打動過好多電視觀眾。

  見到這位老人的時候,他正在門口剝玉米。老人知道我是記者就從地上爬了起來,他渾濁的眼神剎那間明亮起來:“你是記者嗎?孩子你幫幫我吧。我都八十了,我幹不了這些了。”老人的兩個兒子兩個兒媳婦全因艾滋病死了,前不久又送走了不滿三十歲的孫子。現在家裏只剩下了臥床不起的孫子媳婦和兩個小重孫女。我走出很遠後,老人又追了上來:“孩子你叫啥?你説你能幫幫我嗎?”我心裏説不出多難受。

  我的力量很小,而他們苦難深重。

  時至今日,我們歷經挫折終於拍完了片子,片子播出後也引起很大社會反響。我本來應該很高興,但實際上我的心裏只有憂傷。

  我重新整理在艾滋村看到的種種,內心不能平靜!

  孤兒需要幫助!孤老需要幫助!那個雙廟村,需要幫助!

  而人們的幫助之路,竟然也充滿磨難!

  在雙廟採訪的第四天,我和攝像秦玉祁被柘城縣政府關了起來。7個小時後我們被趕出了柘城縣鏡。帶著疲憊、哀傷、憤怒和説不出來的沉重,我們回到了北京。

  為什麼我的眼裏總含著淚水,因為我對那些人牽掛深沉!

  雙廟,我日思夜想的地方!

(編輯:郭敏燕來源:CCTV.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