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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自己問(下)

央視國際 2004年11月19日 18:42

  作者 史鐵生

  六、現實主義的寫作方法生命力最強嗎?

  我想現實主義肯定是指一種具體的寫作方法(或方式),絕非是説“源於現實反映現實”就是現實主義,否則一切作品豈不都是現實主義作品了?因為任何一部作品都必曲曲折折地牽涉著生活現實,任何一位作家都是從現實生活中獲取創作的靈感和激情的。只要細細品味就會明白,不管是卡夫卡還是博爾赫斯,也不管是科幻小説還是歷史小説,都不可能不是“源於現實反映現實”〔注〕的。甚至説到歷史,都是只有現實史,因為往事不可能原原本本地複製,人們只可能根據現實的需要和現有的認識高度來理解和評價歷史。所以現實主義顯然是單指一種具體的寫作方法了。

  這種寫作方法最突出的一個特點就是:它是把形式和內容分開來對待的,認為內容就是內容是第一位的,形式單是形式位在其次,最多贊成內容與形式的和諧(但這仍然是分開來對待的結果)。總之最關鍵的一點——它認為內容是裝在形式裏面的,雖然應該裝得恰當。這就讓人想起容器,它可以裝任何液體,只要保護得好、這容器當然永遠可用。現實主義是一種容器,可以把所有的故事裝于其中講給我們大家聽,故事在不斷地發生著,它便永遠有的可裝,儘管有矮罐高瓶長腳杯也仍然全是為著裝酒裝油裝水用,用完了可以再用還可以再用,只要其中液體常新,便不為抄襲,確鑿是創造,液體愈加甘甜醇香,故事愈加感人深刻,便是無愧的創造。這就是現實主義寫作方法長命的原因吧。

  而以“形式即內容”為特徵的一些現代流派,看似倒是短命,一派派一種種一代代更迭迅速,有些形式只被用過一次至幾次便告收場,誰膽敢再用誰就有抄襲之嫌人家一眼就認出你賣的是哪路拳腳,因而黯然而無創造之光榮了。這有時弄得現代派們很是傷心窩火。細想其實不必。形式即內容,形式即非容器,它毋寧説是雕塑,它是實心的是死膛的,它不能裝酒裝水裝故事,它什麼都不能裝,它除了是它自己之外沒別的用場可派,它的形式就是內容你用它的形式豈不就是抄襲它的內容嗎?所以一般它不講故事,講故事也不在於故事而在於講。我想《李自成》換一種講法也還是可以的,而且用這種方法還可以講無數的故事。而《去年在馬里昂巴》你就沒辦法給它換個形式,要換就只好等到“明年在馬里昂巴”,而且你用這種形式所能講的故事也是非常非常有限的。既作了“形式即內容”的一派,就必須要在形式上不斷地創新,否則內容也一同淪為老朽,這不值得傷心窩火,對創造者來説這正是一派大好天地。正如把內容作首位的一派也必須在內容上時時更新一樣。

  這好像沒什麼,這不過是兩條路沒什麼可爭執的了。你能説誰比誰更有生命力呢?你一定要拿“形式即容器”的形式來和“形式即內容”的形式做比較,是不公正的,是叫風馬牛拜天地。應該以前者的內容和後者的形式來比較,就清楚了,它們都需要不斷地更新創造,它們也都有偉大的作品流傳千古。

  寫到這兒又想起另外一個問題。我總以為“脫離時代精神”的罪名是加不到任何藝術流派頭上的,因為藝術正是在精神迷茫時所開始的尋找,正是面對著現實的未知開始創造,沒有誰能為它制定一個必須遵守的“時代精神”。它在尋找它在創造它才是藝術,它在哪個時代便是哪個時代的時代精神的一部分。

  七、有意味的形式從何而來?

  有意味的形式,這指的當然不是“形式即容器”的形式,當然是“形式即內容”的形式。這內容不像裝在容器裏的內容那般了然,不是用各種邏輯推導一番便可以明晰的,它是超智力的,但你卻可以感覺到它無比深廣的內涵,你會因此而有相應深廣的感動,可你仍然無能把它分析清楚。感覺到了的東西而未能把它分析清楚,這樣的經驗誰都有過,但這一回不同了,這一回不是“未能分析清楚”,而是人的智力無能把它分析清楚。甚至竟是這樣:你越是分析越是推理你就越是離它遠,你乾脆就不能真正感覺到它了。這兒是智力的盲點,這兒是悟性所轄之地。你要接近它真正感覺到它,就只好拜在悟性門下。(舉個例子:死了意味著什麼?沒人能證明,活人總歸拿不出充分的證據,死人堅決不肯告訴我們,這可怎麼分析又怎麼分析得清楚?我説死後靈魂尚存,你怎麼駁倒我?你説死了就什麼都沒有了,我承認我也拿你沒辦法。智力在這兒陷入絕境,便只好求助於悟性,在靜悟之中感到死亡不同層次不同程度的意味,並作用於我們的生存。)所以將此種東西名之為“意味”,以區別裝在容器裏的那些明晰的內容。

  意味者,可意會不可言傳也。意味就不是靠著文字的直述,而是靠語言的形式。語言形式並不單指詞彙的選擇和句子的構造,通篇的結構更是重要的語言形式。所以要緊的不是故事而是講。所以真正的棋家竟不大看重輸贏,而非常讚嘆棋形的美妙,後者比前者給棋家的感動更為深廣。所以歌曲比歌詞重要,更多的大樂曲竟是無需乎詞的,它純粹是一個形式,你卻不能説它沒有內容,它不告訴你任何一件具體的事理,你從中感到的意味卻更加博大深沉悠遠。所以從畫冊上看畢加索的畫與在美術館墾看他的原作,感受會大大地不同,尺寸亦是其形式的重要因素。在照片上看海你説哦真漂亮,真到了海上你才會被震懾得無言以對。所以語言可以成為樂曲,可以成為造型,它借助文字卻不是讓文字相加,恰恰是整體大於部分之和,它以整體的形式給你意味深長的感動,你變了它的形式就變了甚至滅了它的意味。當然當然,語言有其不可克服的局限。沒有沒有局限的玩藝兒。

  一切形式,都是來自人與外部世界相處的形式。你以什麼樣的形式與世界相處,你便會獲得或創造出什麼樣的藝術形式。你以裝在世界裏的形式與世界相處,它是它我是我,它不過容納著我,你大概就僅相信“形式即容器”,你就一味地講那些聽來的見來的客觀故事,而絲毫不覺察你的主觀與這故事的連接有什麼意味。當你感到人與世界是融為一體的,天人合一,存在乃是主客體的共同參與時,你就看到“形式即內容”了,孤立的事物是沒有的,內容出於相關的結構,出於主客體的不可分割,把希特勒放在另一種結構裏看,他也許不單是一名劊子手,而更是一隻迷途的羔羊。你講不清這結構都包含什麼內容和多少內容,但你創造出與此同構的形式來,就全有了,全有了並不是清晰,只是意味深長隨你去感動和發抖吧,浮想聯翩。

  “有意味的形式”各種各樣,它們被創造出來,我猜不是像擲骰子那樣撞到的運氣,也是出自人與世界相處的不同形式,你僅僅在社會層面上與世界相處,倘由你來把《紅樓夢》改編成電視劇的話,你當然會把賈寶玉的結局改為沿街乞討之類。你以人類大軍之一員的形式與世界相處,你大概才能體會,最後的戰場為什麼形同荒漠、教堂的尖頂何以指望蒼天。你以宇宙大結構之一點的形式參與著所謂存在這一優美舞蹈,你就會感動並感恩于一頭小鹿的出生、一棵野草的勃勃生氣、一頭母狼的呼號,以及風吹大漠雪落荒原長河日下月動星移和燈火千家,你泰然面對生死苦樂知道那是舞蹈的全部,你又行動起來不使意志淪喪,像已經出現了的“綠黨”那樣維護萬物平等的權力,讓精神之花于中更美地開放。所以我想,有意味的形式不是像玩七巧板那樣玩出來的,它決定於創作者對世界的態度,就是説你與世界處於什麼樣的形式之中,就是説你把自己放在一個什麼樣的位置上。

  人與世界相處的形式是無窮多的,就像一個小圓由一個大圓包含著,大圓又由更大圓包含著,以至無窮。我們不理解的東西大多了,我們的悟性永無止境。我們不會因為前人的藝術創造已然燦爛輝煌而無所作為,無窮的未知將賜予我們無窮的創造機會。感恩吧,唯此我們才不寂寞。

  八、美是主觀的

  我相信美是主觀的。當你説一個東西是美的之時,其實只是在説明你對那東西的感受,而不是那東西的客觀性質。美(或醜)是一種意義,一切意義都是人的賦予。沒有主體參與的客體是談不上意義的,甚至連它有沒有意義這個問題都無從問起。若是反過來問呢:沒有客觀參與的主體又能談得上什麼意義呢?問得似乎有理,但我看這是另一個命題,這是關於存在的命題,沒有客體即沒有存在,因為沒有客體,主體也便是沒有依著無從實現的空幻,主客體均無便成絕對的虛空而不成存在。而現在的命題是,存在已為確定之前提時的命題,就是説主客體已經面對,意義從何而來?美從何而來?如果它是客體自身的屬性,它就應該像化學元素一樣,在任何顯微鏡下都得到一聲同樣的讚嘆,倘若讚嘆不同甚或相反得了斥罵,我們就無法相信它是客體自身的屬性。你若説這是觀察的有誤,那就好了,美正是這樣有誤的觀察。它是不同主體的不同賦予,是不同感悟的不同要求。漂亮並不是美。大家可以公認甲比乙漂亮,卻未必能公認甲比乙美。隨便一個略具風姿的少女都比羅丹的“老娼婦”漂亮,但哪一個更具美的意義卻不一定,多半倒是後者。漂亮單作用於人的生理感觀,僅是自然局部的和諧,而美則是牽涉著對生命意義的感悟,局部的不和諧可以在這個整體的意義中呈現更深更廣的和諧。所以美仍是人的賦予,是由人對生命意義的感悟之昇華所決定的。一個老娼婦站在街頭拉客大約是極不漂亮的,但羅丹把這個生命歷程所啟示的意義全部凝固在一個造型中,美便呈現了。當然,誰要是把生命的意義僅僅理解成聲色犬馬加官進祿,“老娼婦”的美也便不能向誰呈現。美是主觀的,是人敬畏于宇宙的無窮又看到自己不屈的創造和昇華時的驕傲與自賞。

  我差不多覺得上述文字都是廢話,因為事情過於明白了。但是一涉及到寫作,上述問題又似乎不那麼明白了,至少是你明白我明白而某些管我們的人不明白。譬如:憑什麼要由某人給我們規定該寫什麼和不該寫什麼呢?如果美單出自他一個人的大腦當然也可以,但已經沒人相信這是可能的事了。如果美是唯一的一碗飯,這碗飯由他鎖在自己的櫃櫥裏,在喜慶的日子他開恩撥一點在我們的碗裏讓我們也嘗嘗,如果是這樣當然就只好這樣。但可惜不是這樣。很不湊巧美不是這樣的一碗飯。美是每一個精神都有能力發展都有權去創造的,我們幹嘛要由你來告訴我們?尤其我們幹嘛要受你的限制?再譬如深入生活,憑什麼説我們在這兒過了半輩子的生活是不深入的生活,而到某個地方呆三個月反倒是深入的?廠長知道哪兒有什麼土特産令採購員去聯絡進貨,李四光懂得哪兒有石油帶工人們去鑽井,均收極佳效果。但美不是哪方土特産也不是礦物,處處皆有美在正像人人都可作佛,美瀰漫于精神的瀰漫處。渴望自由的靈魂越是可以在那兒痛享自由,那兒的美便越是瀰漫得濃厚,在相反的地方美變得稀薄。進一步説,美的濃厚還是稀薄,決定於人的精神的堅強還是孱弱,不屈還是奴化,純凈還是污穢,生長創造還是乾涸萎縮,不分處所。你被押送到地獄,你也可以燃起悲壯的烈火,你人云亦云僥倖得上天堂,你也可能只是個調戲仙女的豬八戒。與通常説到真理時的邏輯一樣,美也是在探索與創造中,她不歸誰佔有因而也不容誰強行指令。“天蓬元帥”因要強佔造化之美,結果只落得個嘴長耳大降為人間的笑料。

  美除了不畏強權不以物喜之外,還不能容忍狡猾智力的愚弄。她就是世界她就是孩子——原始藝術之美的原因大約就在於此,他們從天真的夢中醒來,還不曾沾染強權、物欲和心計的污垢,只相信自己心靈的感悟;無論是敬仰日月、讚頌生命,畏于無常,祈于歌舞,都是一味的純凈與鮮活。而原始藝術一旦成為時髦,被人把玩與賣弄,真的,總讓人想起流氓。除非她是被真正的鑒賞家顫抖著捧在懷中被真正的創造者莊嚴地繼承下去!原始的藝術在揪心地看著她的兒孫究竟要走一條什麼路。兒孫們呢,他們遙想人類的童年仿佛告別著父母,看身前身後都是荒蕪,便接過祖先的夢想,這夢想就是去開一條通往自由幸福之路——就是這麼簡單又是這麼無盡無休的路。

  九、童心是最美的嗚?

  假如人不至於長大,童心就是最美的一直是最美的。可惜人終歸要長大,從原始的純樸走來必途經各類文明,僅具童心的稚拙就覺不夠。常見純樸的鄉間一旦接觸了外界的文明,便焦躁不安民風頓轉;常見敦厚的農民一已為商人的伎倆所熏染,立刻變得狡獪油猾。童心雖美卻嬌嫩得不可靠。中國的文化傳統中,有一種怕孩子長大失了質樸乾脆就不讓孩子長大的傾向,這是極糟糕的事。我在另一篇文章中寫過這樣的話:“企圖以減欲來逃避痛苦者,是退一步去找和諧,但慾望若不能消滅乾淨便終不能逃脫痛苦,只好就一步步退下去直至雖生猶死,結果找到的不是和諧而是毀滅。中國上千年來的步步落後肯定與此有關。譬如‘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譬如閉關自守,譬如倘愛情伴著痛苦便不如不要愛情而專門去製造孩子,倘世上有強姦犯便恨天下人何以不都是太監。世界上的另一種文化則主張進一步去找和諧,進一步而又進一步,於是遙遙地走在我們前頭,而且每進一步便找到一步的和諧,永遠進一步便永在和諧中。”我想這就是東西方文化最大的不同點之一。還是讓孩子長大吧,讓他們懷著亙古的夢想走進異化的荒原中去吧,在劫難逃。真正的悟性的獲得,得在他們靠了雄心勃勃的翅膀將他們捧上智力的天空翱翔之後重返人間之時。他們歷經劫難不再沾沾自喜于氣壯山河,知困苦之無邊,知歡樂乃為無休止的超越,知目的即是過程,知幸福唯在自我的昇華與完善,知物質無非為了精神的實現所設置,知不知者仍是無窮大唯心路可與之匹敵,那時他們就已長大,重歸大地下凡人間了。他們雖已長大卻童心不泯絕無沮喪,看似仍一如既往覆地翻天地追求追求追求,但神情已是泰然自若,步履已是信馬由韁,到底猜透了斯芬克斯的謎語。他們在宇宙的大交響樂中隱形不見,只顧貪婪地吹響著他們的小號或拉著大提琴,高昂也是美哀傷也是美,在自然之神的指揮下他們揮汗如雨,如醉如癡直至葬身其中。這不再只是童心之美,這是成熟的人的智慧。

  這時再回過頭去看那原始藝術,才不至於蜂擁而去蠻荒之地以為時髦,才不至於賣弄風情般地將遠古的遺物綴滿全身,這時他們已親身體會了祖先的夢想,接過來的與其説是一份遺産毋寧説是一個起點,然後上路登程,漂泊創造去了。

  十、美於人道主義

  關於人道主義,我與一位朋友有過幾次簡短的爭論。我説人道主義是極好的,他説人道主義是遠遠不夠的。我一時真以為撞見了鬼。説來説去我才明白,他之所以説其不夠,是因為舊有的人道主義已約定俗成僅具這樣的內涵:救死扶傷、周貧濟困、憐孤恤寡等等,這顯然是遠遠不夠。我們所説的極好的人道主義是這樣的:不僅關懷人的肉體,更尊重和倡導人的精神自由實現。倘僅將要死的人救活,將身體的傷病醫好,卻把鮮活的精神晾幹或冷凍,或加封上鎖牽著她遊街,或對她百般強加干涉令其不能自由舒展,這實在是最大的不人道。人的根本標誌是精神,所以人道主義應是主要對此而言。於是我的朋友説我:你既是這樣理解就不該沿用舊有的概念,而應賦予它一個新的名稱。以便區分于舊有概念所限定的內涵。我想他這意見是對的。但我怎麼也想不出一個新的名稱。直到有一天我見一本書上説到黑澤明的影片,用了“空觀人道主義”這麼一個概念,方覺心中靈犀已現。所謂“空觀人道主義”大概是説:目的皆是虛空,人生只有一個實在的過程,在此過程中唯有實現精神的步步昇華才是意義之所在。這與我以往的想法相合。現在我想,只有更重視了過程,人才能更重視精神的實現與昇華,而不致被名利情的佔有欲(即目的)所痛苦所捆束。精神昇華純然是無休止的一個過程,不指望在任何一個目的上停下來,因而不會怨天之不予地之不饋,因而不會在怨天尤人中讓恨與淚擁塞住生命以致營營瑣瑣。肉體雖也是過程,但因其不能區分于狗及其它,所以人的過程根本是心路歷程。可光是這樣的“空觀”似仍不夠。目的雖空但必須設置,否則過程將通向何方呢?哪兒也不通向的過程又如何能為過程呢?沒有一個魂牽夢繞的目標,我們如何能激越不已滿懷豪情地追求尋覓呢?無此追求尋覓,精神又靠什麼能獲得輝煌的實現呢?如果我們不信目的為真,我們就會無所希冀至萎靡不振。如果我們不明白目的為空,到頭來我們就難逃絕望,既不能以奮鬥的過程為樂,又不能在面對死亡時不驚不悔。這可真是兩難了。,也許我們必得兼而做到這兩點。這讓我想起了神話。在我們聽一個神話或講一個神話的時候,我們既知那是虛構,又全心沉人其中,隨其哀樂而哀樂,伴其喜怒而喜怒,一概認真。也許這就是“佛法非佛法,佛法也”吧。神話非神話,神話也——我們從原始的夢中醒來,天地間無比寂寞,便開始講一個動人的神話給生命灌入神彩,千萬個泥捏的小人才真的活脫了,一路走去,認真地奔向那個神話,生命也就獲得了真實的歡愉。就是這樣。但我終不知何以名之,神話人道主義?審美人道主義?精神人道主義?空觀人道主義?不知道。但有一點是清楚的:中國傳統文化中第二個最糟糕的東西就是僅把人生看成生物過程,僅將人當作社會工具,而未尊重精神的自由權利與實現,極好的人道主義絕不該是這樣的。

  説到傳統,也許不該把它理解為源,而應理解為流。譬如老子的原話究竟是什麼意思,這是不重要的,重要的是它在幾千年的歷史中以什麼意義在起作用。將其理解為流還有一個好處,即是説它還要發展還要奔流,還要在一個有機的結構中起到作用,而不是把舊有的玩意兒搬出來硬性拼湊在現實中。

  以上文字與“學術”二字絕不沾邊,我從來敬畏那兩個字,不敢與之攀親,正在這時來了一位朋友,向我傳達了一位名入的教導:“人一思索,上帝就發笑。”我想就把我這篇喃喃自語題為“答自己問”吧,《作家》願意刊用,我也很高興,供上帝和人民發笑。

  猛地想起一部電視片中的一段解説詞:“有一天,所有被關在寵子裏馴養的野生動物,將遠離人類,重現它們在遠古時代自由自在的生活,那一天就是野生動物的節日。”我想,那一天也將是人類的節日,人不再想統治這個世界了,而是要與萬物平等和睦地相處,人也不再自製牢籠,精神也將像那歡慶節日的野生動物一樣自由馳騁。譬如説:一隻鼴鼠在地下喃喃自語,一隻蒼鷹在天上嗤嗤發笑,這都是多麼正常,霸佔真理的暴君已不復存在。

(編輯:小文來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