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永玉其人其畫
央視國際 2004年06月25日 17:31
一
在天涯海角,我都為它驕傲,它就應該那麼小,那麼精緻而嚴密,那麼結實。它也實在是太美了,以至以後的幾十年,我到哪也覺得還是我自己的故鄉好。
--黃永玉《太陽下的風景》
有人説,世界上有三個湘西:一個在地球上,一個在沈從文的筆下,而第三個則在黃永玉的畫裏。
黃永玉,今年八十高齡。12歲那年離開鳳凰,開始四處漂泊。他具有極高的藝術天賦,年輕時就以線條粗獷、刀法奔放的版畫贏得讚譽,後來又以自成一家的國畫聞名於世。他的漫畫極富哲理,總以寥寥數筆勾勒出人生萬象,閃爍著人生的睿智。而他在油畫方面的成績也絲毫不比版畫、國畫和漫畫遜色。他在澳大利亞、德國、意大利等許多國家及地區舉辦過個人畫展,在海內外享譽甚高。
黃永玉:恐怕是在情感上有影響,另外在這個,你比如説有些基礎啊,畫畫的那些觀念、美的觀念,它是同外界不一樣的,比較特殊的。道教的畫、儺教的畫、佛教的畫,佛教的雕塑、道教的雕塑,各種各樣的東西,但是能夠啟發我們從小就感覺到美。我這麼小,六七歲的時候,我就在這個諸葛亮(山)這邊,就是現在的山水講堂這邊,就看對面,回龍閣。我説這麼好的地方,這麼小的屋子,真好。我長大之後,我在那邊蓋個房子多好。還有從沙灣往虹橋那邊看,右手邊,有一家人家的房子。那個細緻、講究,漂亮得不得了。很小感覺到。那麼在橫過來一直下去,站在沙灣那邊一直往下看,就是往奪翠樓下面看,那個時候的屋子都是吊腳樓,也沒有這麼多,不太講究。因為不講究所以有天趣。那裏頭有桃花、有杏花、有楊柳,坐在那裏就感覺到那麼美、那麼好。想著那裏頭應該有個什麼人在裏頭就好了。或者是好看的女孩子,或者是怎麼樣就好了。或者是有個什麼故事就好了。很小就能感覺到。
還有呢,兩個人就銜接起來。外頭來的文化就銜接(起來)。你比如説李叔同的那個“長亭外 古道邊”。你要是在北京、在南京或者在上海,他就感應不到。“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我們都有啊。啊,對呀,就是他寫的這個樣子的。我們先感應到這個東西才出去的。還有呢,氣候也決定了這個。在外面世界聽説或是書上講的,我們這裡能看到。那個時候的天特別藍,因為可能是大氣或者是污染的問題現在。那個時候天藍,能看到很多很多的星星。也看過掃把星、也看過流星,怎麼以後就看不見了。春天、秋天看到大雁,飛過去飛過來。那麼大橋頭那邊——虹橋那邊,有幾千隻烏鴉、喜鵲,七月七晚上,鵲橋會,喜鵲真的在飛。平常也不飛。老鴰黃昏的時候、清早的時候,老鴰哇哇哇地(飛),還有的跑到每一家的墻上面,哇哇地叫。喜鵲叫,哎呀有信來了今天家裏邊有信來了。後來春夏秋冬明明白白的事情,還有跟著老人家打獵呀幹什麼,這種課堂到哪有呢?從小把那種生活吃得飽飽的。
二
一個人怎麼會把故鄉忘記呢?憑什麼把它忘記了呢?……你是放在天上的風箏,線的另一端是牽係著心靈的故鄉的一切影子。
--黃永玉《太陽下的風景》
小的時候,黃永玉喜歡在青石板小巷裏閒逛。最愛的是邊街,那裏是各式各樣的民間藝人的天地。在他的印象中,有一家姓侯的風箏畫得最漂亮,他常常站在門前一看就是半天。雕菩薩的舖子也是他常去的地方,而重陽登高、元宵舞獅、清明上墳、紅白喜事,這些民俗更讓童年時的黃永玉體味到了後來在世界上的任何國家都未曾體會到的如此完整的民間文化。
黃永玉:鳳凰的情況就是這樣,有很多到外頭打仗回來有地位了,回來怎麼樣,他帶了文化回來了。於是就今天蓋個廟,明天修個什麼,後天修個什麼,所以有時候非常富於幻想。在我們這個地方有個叫堤溪上面,堤溪的石壁上、懸崖上,他挫了一條路。一條路上面修了個廟。那個廟有多大呢?大概有兩張雙人床那麼大。那解放後都拆掉了,接著現在又隨便修了一點,將來要修得好好的,再修修。誰會想到在那個地方去修個廟?有什麼必要呢?為了美,是吧。為了把幻想變成現實,就是這樣。很多廟都是一代一代地修起來的。多少代的老人家,藝術的氣質都是很濃的。鳳凰幾十座廟,解放都拆掉了。那廟當時不光是道教、佛教、還有伊斯蘭教什麼教、天主教什麼的。不是教的問題,另外還有建築藝術。那個建築藝術在我看起來,那都小巧精緻。那種建築上的嚴格。還有菩薩做得非常規矩,那個都是極少有的。我在以後看的外面地方很少有的。
東南邊街上,整條街都是的,所以我逃學就有地方了。每天都去看,明明不必要走那條街都要走那裏。今天雕到哪,雕到鼻子雕到眼睛了,明天雕到手了,我的雕塑就是從那裏學的。我還從哪學的呢?我又沒有進過美術學校,怎麼學雕塑呢?粗坯怎麼做、底下怎麼做、這是講木雕。那是講究的,非常講究的。
故鄉是黃永玉最愛的題材之一。他一次又一次地畫鳳凰那些原始古樸而出奇美麗的風景,畫那些同在這片土地依偎的苗族、土家族老人和孩子們。他畫鬥雞、賽龍舟,畫放鴨、趕市集,還畫打架、挑大糞……在漫漫人生的跋涉裏,這一幕幕童年生活不斷地閃回在他的記憶中,這些似夢似幻的生命因緣,在黃永玉的筆下,變成了可親可感的圖畫,喚起人們心中對故鄉、對童真、對那些無憂無慮的時光的真切懷念。
黃永玉:鳳凰是一個割據的地方,誰來就打誰。這樣的情況有三十多年。弄得我們的性格,也形成這麼一種性格。什麼性格呢?鳳凰是湘西的首都,軍事、政治、經濟、文化的中心。的確是這樣的。小孩子考學校,有兩個鳳凰小孩在一起,沒有人敢欺負的一路上。沈從文的筆下也寫過這種東西,我們自己也親身經歷過這樣的事。那麼自己也認為是鳳凰人,到外頭也拿著這種風格去應對事物。説打就打、説幹就幹、説跑就跑。就是這麼一種性格。
三
有生命而無感情是不可能的,我深愛這個世界,包括它的悲苦。
——黃永玉《那些憂鬱的碎屑》
黃永玉嗜煙如命,尤其對煙斗情有獨鍾。無論是揮毫題字,還是潑墨作畫,無論是登臺演講,或是閒庭信步,他的煙斗總是須臾不離手。也許,這總是在他身側環繞著的絲絲青煙,也是他靈感與睿智的來源吧。
八十歲的黃永玉,雖然飽經風霜、曆盡坎坷,但卻樂觀練達。他筆下那些讓人捧腹的漫畫,就像一個個頑皮的孩子,狡黠地窺探著生活的奧秘。
黃永玉在鳳凰的家裏貼著一張有趣的告示,對前來求畫者,“當場按件論價,鐵價不二,一言既出,駟馬難追,糾纏講價,即時照原價加一倍。再講價者放惡狗咬之,惡臉惡言相向,驅逐出院。”鮮明的個性躍然紙上。
曾經有人問黃永玉,在他那麼多專長裏,他最喜歡哪個?他説,我最喜歡的是文學,第二是雕刻,第三是木刻,第四是繪畫。但前三項愛好都全靠繪畫養著,因為它們稿費太低了。
黃永玉:謀生,我做別的不能做,那麼畫畫還能混飯吃。就開始用這個辦法混飯吃。讀書是一種習慣,從小就喜歡讀,讀得多了,越讀越多,就會挑了。
寫文章就是説,要是實實在在地講就是,我喜歡看什麼方式的文章,我就寫怎麼樣的文章。我不喜歡看的文章,我要引以為戒,我別寫這樣的文章。另外人家約我寫的我肯定不寫的,然後呢我要寫好了,我求人家發表也有過。因此説不靠這個東西吃飯,這就好辦了,寫自己開心的東西。
寫傳記沒有意思,我有什麼好傳的。但是我身邊的那個事值得,那個時代、還有我的經歷本身,是那個時代的肉,對吧。我的經歷,沒有人像我這樣的特殊的經歷,有很多我現在沒有講的,我將來要寫出來的。
奇奇怪怪的經歷,而且是同那個時代緊緊地扣起來的。不是像天方夜譚,像神話故事一樣的。所以要是我不把它寫出來,我就感覺到可惜了。要是另外一個人我也勸他寫。時代給我這麼多的好處,因為大時代像沈從文所講的,在《一個傳奇的故事》裏面講的,我們兩個,他説,是大時代的大篩子篩下來的,上面存下來的幾粒粗一點的沙子。沒有浪蕩掉,沒有讓時代淘汰。所以經歷過這麼多事。所以我也一方面要趕快寫,一方面還要認真地、很嚴肅地來寫它。一定要好好地、用功地來寫好它。但是我主觀上這麼想,能不能做到就不知道了。又要認真又要輕鬆,不容易。重寫不怕了,因為沈從文他《邊城》改了一兩百次啊。學他都學不到,這麼嚴格。
在一次和朋友聚會時,黃永玉説:“時間過得真快,我一晃就要過八十歲生日了。回想起來,真不敢相信,就好像時間被別人偷走了一樣。要是現在只有三十歲該多好,哪怕四十歲、五十歲都行。”那是他少有的惆悵,其實,那些時光當然沒有被偷走。童年時青石板路上的徜徉,少年時為生計四處奔波的汗水,以及後來世界各地遊走的歷驗,那每一寸光陰、每一分情感,都嵌入他的生命裏,凝成他的靈氣、正氣與睿智,又從他的筆尖流淌出來,描繪出那樣美麗的鳳凰,那樣豐富的人生……
6月24日22:02三套《電視詩歌散文》欄目播出獨家專訪《黃永玉其人其畫》,敬請收看!
|